那时黄河以南初定,以淙家为首的南方门阀或投降称臣,或被打压败落,淙家公子淙绪东逃西窜,伪装商客走水路南上,正好遇到了姬青秋和姬颂一行人。敌暗我明,一场惨烈交战后,姬青秋、舒敬昌、姬颂、姬灵韵尽皆丧命,死状极惨。等舅舅赶到魏州时,尸身都凉透了,当即领一队精骑怒追逆贼六百里,斩杀贼首淙绪头颅,又将其尸身剁碎了喂狗,可是逝者终究逝去了。盛怒之下,舅舅屠杀淙家满门,无论男女老少,一个不留,后来,甚至连毫无干系的淙姓之人,也纷纷改名换姓,或为宗姓。虽是如此,但也有扬州淙家手腕·后嗣或逃或匿。可舒明悦拿不出有力证据,一句戏言似的怀疑不会有人当真。纵然她深受舅舅和舅母疼爱,也不能把手伸到禁军去,那关乎国之根本。不过好在,她亲哥哥是禁军副统领。她眨了眨眼,上前挽住舒思暕的胳膊道:“哥哥,我近在总是不安,梦到宫里刀光血影,发生了可怕的事情,还总是梦到当年被舅舅屠门的淙家。”舒思暕原本想笑她怎么疑神疑鬼,却听到后半句话时渐渐失了笑容。舒明悦仰脸看他,缠人道:“哥哥再去仔细查查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这关乎江山社稷,万一让歹人混进去就不好了!”小姑娘撒娇的手段十年如一日,不达目的不罢休,舒思暕扶额,虽然没当真,当总归埋了点怀疑,无奈地点头应下,“好,明个回去就查,行了吧?”翌日,天色大亮。蘅芜居内,舒明悦坐在书案前,刚给远在徐州的大表哥沈燕回写了一封信。沈燕回是涅阳长公主和沈威老将军的儿子,今年二十七岁了,少年时便随庆和帝行军,立下功勋无数,河南之地三十六城,有他一半功劳。开国之初,舅舅封了四位一品国公,当时大表哥最年轻有为。去岁时,他被皇帝封为徐州总管,外调理事。鹅黄色的纱幔垂下,一旁四足金莲香炉熏香袅袅。舒明悦写完信,伸手捏了捏脖子,偏头一瞧,见槅扇半开,百花争相怒放。北狄王城的春天也冷,长安则完全不一样,暖融融,灿阳阳,太阳一升起来,连风儿都是和煦温暖的。舒明悦有些失神,恰在此时,院子里热闹起来。宝衣阁那般把做好的衣服送来了。侍女们捧鱼贯而入,阿婵抱着一件舞裙走进来,笑道:“这从羁縻买来的明霞锦,果然和女蛮国进贡的明霞锦的一模一样。”年初大朝贺时,女蛮国一共进贡了明霞锦十二匹。皇后母仪天下,御内外命妇,同皇帝理朝一样,也讲究礼上御下,凡所进贡之物,诸如衣料珠宝瓷器果茶之类的物什,除了赏赐六宫外,还要恩泽朝外命妇。送到太后宫里两匹,送到舒明悦的凤阳阁两匹,皇后宫里再留两匹,余下恩赐命妇们的就不多了。那日舒明悦瞧见赵郡王妃的小女儿,小女童五六岁,玉雪可爱,摸着明霞锦爱不释手,洗葡萄似的眼睛渴望极了。舒明悦当时被逗乐了,大袖一挥,让宫人把自己那两匹明霞锦拿给小表妹。当时皇后还调侃,悦儿真是长大了。天知道,舒明悦说完就懊悔了,怎么能两匹都送出去呢!她没明霞裙穿了!好在舒家家大业大,有常年往来西南和中原的商队和马队,舒思暕又命人给妹妹买了几匹回来。舒明悦抬头,一眼就瞧见了檀木托盘里放着的那件光耀夯馥的五色长裙,顿时神色一愣。阿禅以为小殿下喜欢,笑着说道:“这是大公子特意让宝衣阁给殿下做的舞裙,天下独一无二,只这一件。”说着,叫两个丫鬟过来,将舞裙展开给她看。侍女动作轻柔地把裙子展开,淡淡香气氤氲,细微浮尘在缕缕光束中翩跹,那件裙子完全显露真面目,整个裙面光耀流转,裁剪流畅而贴身,袖口缀着洒金单罗纱,飘逸轻灵。因为是舞裙,右衽的领口便多敞三分,隐约露出内穿的刺绣缎面小衣,腰间则镂空一片,用细细绸丝勾连下裙,一颗颗华丽晶莹的宝珠缀其间。这裙子……舒明悦的神色陡然恍惚,一下子被拉到了三年后——建元二年,她和亲北狄的虞逻(修)可汗已经回来半个月了,殿……建元二年,夏,七月初三。嘉仪公主和亲北狄的第三个月。舒明悦很少走出牙帐,不见阿史那虞逻,也不见任何北狄人,甚至连北狄话也不学习,每日的生活除了发呆便是跳舞,偶尔还会伏榻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