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健康状况也是每况愈下。张若禹心里难过,把自己熬在病房里不出来,人也瘦了,眼圈也黑了,精神也没有了。展一鸣不知道怎么办,强迫他去睡觉,可是把他拖上床,他却睡不着,圆睁着双眼,熬鹰一般熬到天亮。在张若禹快要崩溃的时候,姑姑进来了。姑姑不是来给奶奶送饭的,是来接奶奶出院的。张若禹迷惑不解:“大夫不是还没让出院吗?”姑姑说:“小毛病治好了,剩下的是老病,是治不好的。大夫都说了,治不治,关键是看我们。”张若禹说:“我还有一点钱。”姑姑开始跟他算账:“你在这里住着,一天那么多钱,老人病,也不知道要住多久,谁都有这么一天的嘛。而且你在医院就是孝顺了吗?又治不好的,我看,还是我把她带到乡下去看着,乡下天地宽广,她晒晒太阳,跑了也好找。”张若禹低着头,不知如何作答。当初争取那些钱,被别人说成是卖命钱,这些钱本来是为了自己的生活,但是后来用在了奶奶的养老上。如果让奶奶安安静静地生活,那些钱确实可以养奶奶好一阵子,但是如果住院,还真住不了多久。“你后头的日子还长着呢,”姑姑说,“总不能为了你奶奶你就不过了呀!”姑姑说得对,但是张若禹还是舍不下这个心。最后还是大夫说服了张若禹。“其实孝顺分为两种,”大夫说,“有一种是你觉得你尽心了,所以你觉得你孝顺了,有一种是你完成了老人的心愿。她如果有想去的地方,就让她去吧。”奶奶回家了,下一步就是回老家了。这一步注定是要非常艰难的。坐在一辆他们租来的车上,姑姑陪着,张若禹和展一鸣坐在另一辆货车上,拉着零零碎碎的家当。车出了城,一直往家的方向开。张若禹的家里空荡荡的,他确实很很少回来,在外念书的时候,会抽时间来看望奶奶,但是却没有住过几回。家里还有什么呢?仿佛一切都在,一切又都不在了。家里的房子已经残破不全了,姑姑上回来修补过,但是裂痕还是随处可见。“你实在不应该跟我回来。”张若禹觉得,这个年轻人应该待在自己的世界里。送奶奶回家,始终不是他的任务。“就当我休息休息呗,你不是说我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么?反正是周末,我的书也拿着呢!”展一鸣扬了扬手中的复习资料。“好吧,那我就不感谢你了,要不然显得我很客气似的。”张若禹不再说话,而是沉在自己的世界里,想起自己这么多年,来来回回走过的路。从家里出发,再从外地回来,再从家里出发,走着走着,竟然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了,走着走着,身边的人竟然就都要不见了。“我们回家了。”奶奶有点晕车,但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人清醒了,也有了笑意。张若禹知道,奶奶这次不光是要回家,还得要回老家。回老家是一场异常艰难的路,遗憾的是,没有人能陪着她走,而她自己也将会不记得自己在往哪里走。张若禹为这件事情无比难过。倒是姑姑还比较理智,到底是亲自送走过自己的公公婆婆,经验丰富。“小禹,我们养一头猪吧?乡里人多,如果奶奶将来下场了,都来吃饭,养一头猪很用得着。奶奶的棺材也得找人打了,这些事情都需要处理。”姑姑跟张若禹说。“恩,行,”张若禹拿出一万块钱,给姑姑当做平常的零花钱,“这些钱够吗?”“够了。”姑姑说。张若禹当天下午,叫了一个本村的木匠,跟木匠一起去镇里的卖木头的地方,卸好了木板。“这木头,还有点湿,放在这里干几天吧,”木匠说,“得亏今年是个闰年,等木头干了我就来干活儿。”张若禹再三嘱托,请求木匠多担待,为自己的不在家道歉。“没事儿,我再没人的事儿都干过,再说了你姑姑在家,还能给我做饭。”木匠说。张若禹在家里待过了一个周末,出发回城里之前,他去父母和爷爷的坟上烧纸。“一鸣,”张若禹说,“你陪我去给我父母烧个纸吧。”“好。”展一鸣说。坟地对面的山坡上的一片坡地上。当年张若禹考上大学之后,村里算命的人说,这片坟地特别好,几乎是冒着青烟的。张若禹听了只觉得搞笑,冒着青烟,怎么就把人都带走了呢?到了坟上,荒草疯长,草长得没过了他们的腰,踩上去软腾腾的。张若禹虽然不常回来,但每次回家来,都会来这里上坟,收拾一下坟堆,坐在这里跟父母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