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纵听得默然半晌,她转脸见林安立在一边,冻得脸色煞白,便告辞下山。此时楚家女眷早已离去,只几个家丁还等在山门外,见楚邕出来,忙拥上来,楚邕对着送出来的林纵又是一揖,笑道:“世子气度过人,臣两个犬子,日后若有得罪之处,还望看在我的面上,宽恕些个。”
林纵略一拱手,也笑道:“有楚大人教导着,两位世兄想必也错不到那里。倒是我日后若有难启齿处,还望楚大人看在父王面上,多多指点才是。”
二人又寒暄了片刻,楚邕方才告辞。林纵寒着脸在山门又站了片刻,直到远处火把光亮消逝在转弯处,才进了寺院。
此时僧人晚课方毕,林纵立在大殿里,定定看着佛像正在出神,却听身后一阵脚步声,林安几步抢上台阶,气还不曾喘匀便道:“今日,今日,主子——”
“今日嫣然也在这寺中,是么?”
林安见林纵声气平稳,恍若无事,惊得睁大了眼睛。他抬头见林纵面上似悲如喜,只以为是错过了相会心里难过,笑道:“小的向寺里人打听了,说是主子细细问了爷的起居,一直等着爷,直到掌灯才走呢。还给爷留了这个。”说着把件东西双手捧着递了上来。
林纵打开,却是一个香囊,与自己挂破的一般无二,边上折着一张小笺,上面只有“平安”二字,秀丽飘逸,正是自己平素见惯了的——她立在当场,只觉心底酸热,明明该是欢喜到了极处的,却竟觉得悲伤也到了极处,胸口翻涌不休,握着那香囊,半晌才缓过神来,见林安一脸忧色望着她,笑笑便向门外走去。
只她心神犹自不定,竟被门槛绊得身子一倾,林安慌忙扶住,林纵抬手把他挥开,立在台阶处,盯着殿堂里点点香火,半晌冷冷一笑,道:“便是我强邀天意,又待如何!”
林安听得呆了,好半天回过神来,见林纵己经走得远了,忙小跑跟过去,他瞟着林纵神色,竟似有几分决绝在里面,又不敢问,却见林纵进了西院,步子却又缓了下来,在院子里绕着花木踱了两个圈,突然道:“杜先生此时可歇下了?不曾的话,便把他请到这里来。”
却说杜隐此刻早已躺下,只还不曾入睡,听得林安敲得急切,拖拖拉拉半晌爬起来,胡乱套上件袍子便向西院来。
他方进院门,便精神一振——只见花木下铺了条毡子,林纵坐在席上,手里托着碗酒正在浅酌慢饮,杜隐理理衣冠,几步到她面前,瞄着她身旁那坛酒笑道:“夜中独酌,世子爷果然清雅。”
“杜兄何必客气?”林纵颊上微红,似带醉意,信手把个酒盏丢过来,“酒前不分君臣你我,你若想喝,自己动手便是。”
杜隐大喜,踏前一步道:“那臣可失礼了。”他提起坛子,倒了一碗酒出来,只觉酒香沁入心脾,一连喝了碗,才觉得近日肚里酒荒有所缓解,见林纵笑眯眯看着他,并无怪罪之意,才放下心笑道:“还是世子爷体恤——这几日在寺中,一滴酒也沾不到,实在磨人。”
“杜兄乃是红尘中人,在这里自然不惯。”林纵捧着半碗酒若有所思,呆了半晌,突然道:“若我今日送杜兄回京,又当如何?”
杜隐一惊,手中酒险些洒了出来,他才要开口,却听林纵又道:“你可是欲投萧逸门下?”
杜隐转过脸去,见她目光清明,一丝醉意也没有,心底暗自苦笑一声,道:“正是。”
林纵点点头,把余下半碗酒一饮而尽:“果然和三哥说得一丝不差,只在酒前,你才给了我句实在话。”
她见杜隐苦着脸倒酒,又失笑道:“杜兄何苦如此?你我初见时,你那番心思不就明明白白告诉我了么?”
“世子爷既然心知肚明,又何必苦苦相逼?”杜隐苦笑道,“臣不过是书生意气,难道——”
“虽是书生意气,却见得透彻。削藩撤镇,已是迫在眉睫,若非皇伯父怕大局有变时支撑不得,早已该动手了,若是削藩,楚王首当其冲,你自然乐得站在萧逸一边,既展了志向,又安稳,是不是?”
“爷既然明白,何苦又来逼我?”杜隐把手中酒喝下去,也笑道,“不瞒世子爷,杜某十五岁游学四方,深知藩镇之害,别的不说,只藩镇盘踞,皇上便不敢大举兴兵,外邦看准了这一点,屡屡骚扰,”他冷冷一笑,“边疆四镇,那里百姓生活可好的很啊!”
“边民之苦我也曾听说过,”林纵听得专注,连连点头,“杜兄既有此志,便不愧那篇《治平策》。只是,话虽已至此,我还望你帮我一事。”
杜隐此时也有了几分酒意,借酒壮胆,放声大笑道:“话已挑明,世子爷还觉得我可能帮你保住富贵?”
“我只望你帮我舍了这富贵。”林纵脸上笑容一丝不变,道:“杜兄可知道我此次入京,见了这许多人物,最羡慕何人?”
杜隐一惊,却听林纵缓缓道:“萧逸。”
她见杜隐略带惊异,又笑道:“这般心思,我还是第一次与人提起。初始我在楚京,不过存个保身的念头,可到了京里,方知道自己那点见识,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论谋略,论才干,萧逸,皇伯父都比我强过百倍。”她微微一笑,双眸闪亮,道:“那时我方知天下竟有这许多人物,而我所见的,还不过是沧海一粟。”
杜隐心绪翻滚,一个念头浮上来,却又不敢信,哑声道:“爷莫不是——”
“我只要你助我,让我也如萧逸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