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这个菜,倒有一个典故。”
伙计甚是机灵,一边给钱逢斟酒,一边赔笑,“钱爷知道,封在咱们嘉州的藩王是今上的亲弟弟楚王。这位王爷虽然极英明,但只一样不好——女色上头不怎么节制。泰始年里,有一个针工局的使女打辅乾殿过,恰好就入了他的眼——这也是她的造化——两年功夫便封了侧妃,只是连生二子都夭折了。这第三胎却是一位郡主,落生时就比一般人瘦小,三朝之后连着几日高烧不退,眼看就要没命,任太医如何针灸开方都不管事,王爷着忙,那侧妃也心急,便偷偷派人出府,拿八字去问南门外三清宫的玄虚道长。”
钱逢知道玄虚是天下有名的高士,不由得探身问道:“之后如何?”
“玄虚道长却恰好云游去了,”伙计一边暖酒,一边不慌不忙道,“只有大徒弟道融在家,看了八字道:‘此女命相原是颇好,又有贵人相扶,只是时辰犯太岁,八字又有冲克,必须从小充男子养,才得长大。’内官回去复命,楚王爷爱女心切,真个给郡主换了男装,请旨改了宗牒,从此改口充王子养——不出三天,竟真的退烧了,从此平平安安,连个感冒咳嗽都没有。楚王爷大喜,还赏了三清宫一万两银子给神像换神袍呢。那时的排场,阿弥陀佛,真是,看的人呐,那是人山人海——”
秦直听得不耐:“让你讲个菜名,便这么婆婆妈妈的罗嗦!怪不得人家不叫你王二,都叫你王罗嗦——拣紧要的讲罢!”
王二是被秦直骂老了面皮的,笑嘻嘻的转口道:“听说一年后玄虚道长云游回来,要了八字,看了半天却脸色大变,亲自进府给郡主相了面,也没说甚么就退出来。道融见他脸色沉重,询问时,道长却是跺脚叹气:‘罢!罢!罢!由他去罢!我也管不得了!’第二天就坐化了。”
钱逢听得入神:“这么说那小郡主也是有些来历的了?”
“那位郡主——序齿排第七,现如今府里人都称七爷——长到六七岁,却也不甚出奇,只是比寻常男孩子还要顽皮。每日王府里外四处胡闹,也没有人管。有一日她闲极无聊,到厨房去,结果自己插手把好好一道红烧鱼给煎得焦黑,还险些走水,楚王爷大怒,便道:‘这孽障天天惹事生非,今天就打死这小畜生也罢!’
这七爷却也不甚怕,跪倒道:‘儿臣不过是一时好奇学学罢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楚王爷气急,喝问她:‘你打算学那些小人之术么?’”
何镇听到这里,见王二学着楚王声色俱厉,又气又急的模样,想起自己小时候爱花玩鸟挨了大人板子的事来,不觉微笑:“想必是要挨罚了?”
“正是。旁人都为她心急,只以为这次祸闯得大了,在劫难逃。谁知她端端正正跪着,仰头却道:‘儿臣何尝学小人之术来着——父王岂不闻书中道治大国若烹小鲜么!’楚王爷听了大悦,非但不曾责罚,反而给那煎鱼起了一个‘治国策’的名字。以前来楚京的士子,多有点上这么一盘菜,取个‘金殿问策’的兆头的。只是今年——”
王二一笑收口,忙着替人斟酒递手巾。钱逢却知道今年楚京春闱主考,齐帝钦定了左相萧逸的门生,翰林院侍读刘忱——萧逸素与楚王不睦——既然不合时宜,这吉利彩头自然无从提起了,遂也不再追问,转而说些京中传闻。
这顿酒直吃到申时方止,杜隐微带酒意,出了门,也不上马,牵着流光漫步赏雪。
路上稀稀落落的有几个算命写春的摊子,见杜隐衣饰华贵,都百般逢迎,杜隐见有一家的字不错,一时竟看住了。待他赏鉴了一番起身,转脸却见十几步外避风处,也有张桌子,上铺纸墨笔砚,旁边一般倚着一卦十文和代人写春的招牌,只是这桌后的人与别家不同:竟是一个十二三岁的童子,套着灰布棉袍,虽然破旧,却洗涮缝补得干净整齐,长得眉清目秀,端正斯文,只是一脸稚气,和旁边那些长须飘飘道骨仙风的先生比起来,犹如幼童扮家家酒一般。
不远处也有几个闲汉,大概是觉得稀奇,在旁边指指点点,也不上前。少年甚是大方,端端正正坐着,不时从桌上棉套里拿了银瓶饮几口茶,一副旁若无人的神气,倒是似模似样。
杜隐见那银瓶虽刻意涂抹些墨上去,显得黯淡,瓶颈花纹却极是精美,暗道大概是哪家子弟在此淘气捉弄人,不由得好笑,他左右无事,索性也不上前,负手立在一旁看热闹。
才等了一会,就见几个年青子弟负鹰牵狗而来,为首的胖子吃得醉了,一路上大笑大嚷,转眼见这小小摊子,一个趔趄,便停住了。
“什么时候竟有这样的摊子——小子,你给石爷交了买卖钱了么?”
杜隐见那胖子生得凶恶蛮横,左眉角一点朱砂痣,颇为醒目。他想起日前听秦直说过楚京一霸的事来,知道这便是那胭脂虎石成,心中不快,正欲上前解围,却见那少年微微笑起来,开口道:“怎么,在这楚京做个买卖,还要听你的招呼不成?”他声音清朗里带着童音,虽是略带责问之意,却也十分悦耳。
石成哈哈一笑,竟不发怒,反在桌前坐下:“你这小子,虽然不识时务,却合大爷的眼缘。也罢,你给石爷算一卦,准了就算了,不准,你把那三钱银子的买卖钱交来,如何?”
周围那几个年青子弟见石成坐下,也围了过来,几个使性惯了的手便按在了刀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