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说得理直气壮,林绪听了只觉又好气又好笑,又不好发火,忍了半天才道:“那你跑到这荒郊野外来生闷气,便算得英雄了么?”
这话林纵却答不上来,扭了脸过去只不理。
正不可开交处,忽听一个声音略带笑意道:“臣在京城只听说七爷骄纵任性,不想竟然有如此体恤下人的心肠,王爷有子如此,果然是我大齐的福气。”
林绪抬眼看时,却是那几个随从绕路赶了上来,为首的白白胖胖,面目和气,未语先笑,正是来嘉州视察的吏部侍郎沈安时。他仓卒闻报,出门慌张,只随手点了几个人,不想此人也跟了过来,忙向林纵介绍。
林纵虽然正在烦心,也知道沈安时是楚王京中旧部,非一般下属可比,便也回了一礼。
沈安时瞧着林纵,笑若春风道:“七爷既然把这其中关节想的一清二楚,所谓知机心自闲,又为了什么烦恼?”
林纵恼他明知故问,便不明说:“你从京城来,那楚家小姐只怕正哭天喊地罢?”
沈安时听她语气生硬,也不着恼,不急不徐道:“楚侯千金嫁了七爷这样的人中龙凤,欢喜还来不及,有什么可伤心的?”他见林纵眉梢一挑便要发作,又笑道:“臣在京中,听闻萧相对此事出力颇多,但那奏章却是礼部侍郎蒋守闻所上。蒋守闻的正室便是楚侯的长女。”
“七爷何必忧心?”林纵若有所思,沈安时却又道:“这婚事虽是天下哗然,也是圣命难违,算不到楚王府头上。慢说日后还有余地,就算没有,七爷是女子,楚侯千金也是女子,她在楚王府呆上几年,不过是耗些钱粮,于七爷又有何损?常言道既来之,则安之,七爷不妨先应下来,看楚侯萧相如何动作,是萧相试探也好,是楚家避祸也罢,日子久了,不是什么都清楚了么?”
这番话入情入理,林纵虽还有些余怒未消,却也定下心来,对沈安时恭恭敬敬道:“果真令人茅塞顿开,沈先生果然高明。”
“臣不过是消息灵通些,又长了个脑子罢了。七爷远在楚京,能猜到皇上的心思,才真令人佩服。”
林绪见二人谦让起来,有些不耐,打断道:“夸来夸去,都是自家人夸自家人,闹这些虚礼,有什么意思?”
三人大笑,一同回城。林纵与沈安时并辔而行,不断问京城各处风物,沈安时见林纵虽毛躁些,却谦恭受教,便也不隐瞒,真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他却不知道林纵自幼受尽宠爱,面上和气,内里却霸道,萧逸远在天边也就罢了,她既然知道这荒唐婚事也有楚家一份,哪有不报复的理?
她此刻耳里听着楚家各种传闻,心里却暗道:“避祸?这般婚事,若是招得天遣,大祸临头,倒是不关我的事!”
如此一路心思各异回了王府,就见林安捧着件大氅等在门口,见林纵下了马,把大氅给林纵披上,眼泪汪汪道:“七爷有什么火只管向小的们发,万一有个好歹,不是要了小的的命么?”
林纵听他语气里带了哭腔出来,也觉自己今天有些莽撞,正欲安慰,外廷掌事李德上前躬身道:“七爷,王爷传召。”
林纵心中有些不安,随李德进了辅乾殿,见林衍正坐在锦榻上,忙跪下请安。林衍凝神瞧了她半晌,皱眉咳了一声:“起来吧。晚上风大,吹到了不曾?”语气却颇为柔软。
林纵一震,抬了头看林衍。林衍虽对她极是疼爱,但这几年一则事务繁忙,二则林纵性情骄纵喜事,他要立起严父榜样,极少和颜悦色,此时却极是温和,瞧了她一眼,只道:“近前些。”林纵依言起身,林衍看了她半晌叹道:“纵儿已经长这么高了,若是你娘在,不知有多欢喜。”
林纵一阵鼻酸,只强忍着,见林衍咳得恨了,转到他身后轻轻捶着:“儿臣今天又不曾听话——”
林衍咳了一阵,令林纵罢手,缓缓道:“这也怪不得你。当年你母亲去时我许了她断不让你受委屈,这几年我瞧着你虽然任性,却自有主意,也没失了理字。父王虽罚你,只是戒你躁性,可心里是欢喜你渐渐明白事理的,你知道么?”
林纵垂了头,心中一阵阵酸热涌上来。林衍握着她的手,抚着她发稍缀脚明珠道:“我已经把奏章写好了,便是拼着王爵不要,也不能让你糊里糊涂娶了个女子回来招人笑话。”停了停又道,“这十几年来我一味诗酒自娱,只求韬光隐晦,做个太平闲王,不曾想到皇兄竟相逼到这地步——父王如今虽是不甚得志,可我楚王府也不是好欺负的,怎么能让你无端受这种委屈?”
林纵此时与林衍距离极近,耳里听着林衍句句维护自己,又见他头上白发丛生,想必多是为自己忧心操劳,心中一片酸热,跪下咬牙道:“儿子己经决定了,娶了那个人就是。”
她把沈安时的话一一禀明,又道:“不过是多些闲言罢了,这楚京里说我的闲话还少么?凭此机会,我倒可以好好瞧瞧那几朝不倒的安远侯有些什么本事,若可以借机拉拢过来,父王不是也不必忍气了?”
林衍又看了她几眼,这几眼却带出些忧心来,半晌方道:“若你执意如此,便依你。楚邕虽然滑头,却也不失为君子,卖他个人情,眼下虽吃些亏,日后对你必有助益。只是莫忘了我今日说过的话——不望你如何光耀门楣,只要你平平安安,知道么?”
林纵答应了起身,她知道林衍少有如此儿女情长的时候,借了这机会,二人一同用膳,直谈到二更时分,林纵方才告退出来。只觉和父王亲近了这许久,便是受些委屈,应了这婚事也不冤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