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绮心中石头终于落地,竟也是哈哈大笑。林绪稍稍一愣,想了一刻,笑道:“大哥和沈先生,喜的可是这‘浮躁’二字么?”
“三弟也长进了!”林绮一笑便收住,正色道,“正如叔父所言,你不过是不肯细思罢了,日后事事都须多想些,把这莽撞脾气改一改,知道么?”
林绪脸上改了颜色,苦笑一声,转道:“大哥既然知道事情如此,怎么还把纵儿训得那么凶?”
“她遇事比你还胆大三分,我若夸她,日后岂不是更放纵?”林绮皱皱眉,道,“我训她的话,也是常理。如今皇伯父虽终于对这里放了三分心下来,可君心难测,难保他日后不改了口气。且此事也不过是你二人误打误撞,我夸什么,夸你们运气好?”
“三爷七爷也未必是误打误撞,”沈安时见林绪一脸不自在,忙打圆场,“臣是个闲职,如今又放了家,闲在家中无事,便把这附近的邸报奏章重新整理了一番,方才明白一条——皇上为什么先是打压七爷,接着却引而不发,任由她和太子亲近?”
他见林绮林绪俱是思索,稍稍一顿,才道:“一是他要借着打压试探七爷有无反心,二是他要试七爷。不但试七爷,试王爷,试三爷,试萧相,也试太子。如今我大齐重在边患,北胡南晋,哪一个是好惹的?皇上虽是猜疑心重些,可太子日后手下也得有些真才实料的人才才行。所以皇上才放了手,让这朝中的人试太子,也让太子试这满朝的人,太子能驾驭,自然好,若是皇上觉着太子不能驾驭,趁着自己尚有余力,正可一网打尽。”他目光炯炯,看着二人又道,“如今王爷老成稳重,皇上为了让王室与萧逸制衡,必保无疑,三爷虽是武勇,根基尚浅,皇上也不以为意,只有七爷,根基厚,又显锋芒,初时实在险到了十分——如今倒是因祸得福,柳倾斛乃是天子近臣,品低位尊,人多巴结,万万得罪不得,七爷这么一闹,皇上必定以为她聪明太过,气盛凌人,倒显是可驾驭之辈了,这岂不是塞翁失马么?”
林绮点头笑道:“先生高见。只怕这两日皇伯父便要下旨,让纵儿也入东宫,磨磨性子了。”他脸一沉,对着林绪又道,“你可不许再引着纵儿胡闹,免得前功尽弃,知道么?”
沈安时哈哈大笑,道:“王爷多虑了。三爷并非林绣之辈,况且七爷也并无胡闹的心思。”他笑笑又道,“这事我可是又找必得居的小二听了一遍——三爷,你细细想想,七爷起初若真是不想和那柳倾斛计较,为什么明知他醉了,却刻意引他说话?”
林绪略加思索,便是一惊。却见沈安时又道:“恕臣直言,七爷城府未必输于王爷——王爷日后大可放手任她自立主张,只时时如今日般提点几句便是了。”
林绮长长出了一口气,叹道:“不想——纵儿也终于懂得用心计了,当真——”他看着林纵长大,如父如兄,每日只觉她年少任性,需要自己呵护,如今却猛然间发现她早已不是那个知道自己心软,每次挨罚时都硬拖自己讨饶的孩子,心里一阵失落,竟平白多了几分苍茫,对着林绪叹道:“你必是也自己有了主意,我这当兄长的,竟从不曾问过,日后自己多作些主张也好——”
林绪一怔,他日日听林绮教训,从不曾听他如此口气,一时眼圈也有些发酸,见沈安时笑笑看着二人,又有几分不自在,想着今后终于可以少些说教,虽是件自己日日盼着的一件快事,不知怎么,竟怎么也快活不起来。
且说柳倾斛挨的这顿打倒真不甚重,只他着实醉了,又用了些安神的药,直到申时末才醒过来,只觉头疼欲裂,口里干渴,才要开口,见一个小厮过来服侍他喝了水,似见过又似不曾见过,正凝神想着,突然门帘一挑,一个少年踱了进来,笑道:“柳大人可好些了?”
柳倾斛抬头见这人玄袍玉带,眉目清华,正是林纵,心里才一惊,却见林纵拖把椅子坐定,笑笑道:“按家礼,我该要尊称你一声表兄才是。”
她见柳倾斛脸上半羞半怒,又道:“家兄托我送了幅董其昌的字给大人——我却是来讨谢的。”
“谢?”柳倾斛咬着牙哈哈一笑,道:“臣不才,酒醉失仪,蒙世子教导,理当臣登门道谢,怎么敢劳动大驾?”
“倒是不敢当。”林纵微微一笑,道:“若按国礼,我该弹劾你;按家礼,你如今却该谢我。”
“世子抬爱,臣确实不敢受。君子爱人以德,臣不敢废朝廷法度,必定引章自劾——”
“说得好,”林纵淡淡一笑,道,“君子爱人以德,柳大人这句话着实说得好——我只不知道,嫣然何时得罪了表兄,让柳大人如此欲致她死地?”
她见柳倾斛才要开口,抢先道:“你既知君子爱人以德,便该明白女子名节至重,可当日在酒楼之上,柳大人竟以‘假凤虚凰’四字称之,难道不是存心败坏她的名节?京里传闻我也略知一二,但他人说得,你却说不得!他人不过是寻常闲话,你却与嫣然一处长大,她的人品,难道你不知道么?再者,你是她的表兄,你都说得出这四个字来,旁人岂不更是信以为真?!”
柳倾斛听得脸色一白,他心中对这流言自是一个百个的不信,只日日听着,醋性深积,又不得发泄,那一日原是借酒浇愁,醉的深了,才说出那番话来,清醒了也对嫣然有愧于心,但他生性傲气,不易服人,林纵又是这般身份,虽知自己理亏,那肯服软?他忍了好半晌,勉强一笑,道:“我那一日确是对嫣然不住,可怎么也比不上另一人——若不是世子,嫣然会被人说成这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