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林绶正奉林御命沿席劝酒,正劝到萧逸这一席,他回头看了林纵一眼,笑道:“纵儿初次入朝,萧相久病初愈,你们两个想来还没见过,倒应该同饮一杯才是。”
林纵微微一笑,长身而起,先自满了一杯笑道:“久闻萧相贤名,如今一见,果然盛名无虚。”
“老夫何足挂齿?倒是世子风采,与当年王爷如出一辙,楚王爷后继有人,实在可喜可叹。”萧逸哈哈大笑,也起身举杯相迎。二人眉目都颇俊秀,又都各有一番气度,兼着官服蟒袍,更显出类拔萃,这么遥遥相对一祝酒,针锋相对气势充盈,登时把满殿人都比了下去。林绶立在二人当中,只觉两人一个锋芒毕露,一个从容坦荡,不知怎么竟有些自愧不如,皱皱眉再劝下去,却也没了兴致。
林纵却是浑然不觉,她祝酒时与萧逸视线相交,只觉这人虽笑容温和,目光隐露锋芒,不卑不亢,饶她知道自己与他势同水火,也不由生欣赏之意,回府进书房见了杜隐,便道:“我今日见了萧逸,方知世间还有这般人物!”
杜隐拿着新发下来的邸报和奏章底稿正在比着看,闻言笑道:“七爷难不成改了主意?要让杜某转投萧相门下么?”
“如此人物,你不见一见实在可惜。”林纵微微一笑,在案后坐定,略一沉吟,道,“萧逸是乾授三年的状元?”
“说起来也二十七年了。”杜隐笑道,“当年萧相潦倒京城,几乎饿死,到各王府投文献书也没人赏识,直到遇到当时也不得志的楚王爷,二人煮酒谈文,结果楚王爷道:‘这等才华不得状元实属可惜。’于是倾囊相助,让他名满京城,果然得了状元。之后他助楚王爷南拒晋人北平突厥,若不是后来自立门户,只怕该算得上是爷府上第一功臣呢!”
“还有这等过节?”林纵听得心中大动,笑道,“父王可一个字也没和我提。”她停停又道,“虽是如此,我仍觉此人不俗,先生想必也颇为神往,不如替我向萧府走一趟如何?”
杜隐一怔,只听林纵又道:“我府中还有两坛二十七年陈的状元红,烦劳先生替我送去,只说‘倾盖相逢,一见如故’,本世子颇为欣赏萧相气度,万望笑纳也就是了。”
杜隐一笑,道:“七爷不怕杜某一去无归么?”
林纵微微一笑道:“正是要先生好生比较些个,有道是良臣择明主,林纵深信先生之才,倒不想让先生日后埋怨自己明珠暗投了。”
杜隐注视了林纵良久,突然大笑起身,道:“若是旁人对我如此言语,只怕杜某要连夜潜逃了!”说着正色对着林纵深深一揖,转身离去。
萧逸此时正与齐玄,萧伯侯萧仲卿几人在书房议事,听得人报楚王府来人俱是一怔。等到了正厅,杜隐说明来意,萧逸笑道:“世子爷客气了,倒是老夫该登府道谢才是。”
杜隐一笑,才要告辞,却被萧逸留住,吩咐人打开酒坛封皮笑道:“今日昭乾殿上一见,世子果然风采卓然,只是仓卒间备不得回礼,料得世子也未必看的入眼,只能借花献佛,聊表寸心。”说着亲手倒了两碗酒出来,一碗递给杜隐,举碗祝道:“世子风华,与当年楚王爷一般无二,楚王爷得此子嗣,实在不枉他隐退十年!”说着一饮而尽。
眼见旁边齐玄萧伯侯俱是面露惊色,杜隐一笑,道:“如此,杜某也替世子爷谢过了。”也是一饮而尽。
直到看着他出了门,萧逸才长叹一声,道:“二十七年了,不信楚王府竟还能出现这般人物!”他回头扫了几人一眼,见萧仲卿虽是若无其事,萧伯侯却还惊魂未定,心中暗叹一声,转身回了书房。
林纵听得杜隐诉说了萧逸所为,也不由得有几分可惜,不由叹道:“这等人物,竟被父王放过了,若我早生几年——”她想着自己若是早生几年,只怕会被拘在阁中,更不得展抱负,只得又叹一声,不再言语。
杜隐心绪倒是极佳,一边看着各处信件一边笑道:“天下人物多矣,说不定就有——”他突然住了口,仔细看了一遍信件,笑道:“爷料得不错,果然秦王府上了皇上的当了!”
林纵拿过书信,见上面几行“着霸州刺史查看陈叙国家产,秦王府其他人等不论,如今听闻秦王将派人入京谢罪”,也道:“皇伯父外松内紧,果然秦王着了道。既然谢罪,少不得上下打点,这样的事,自然是要要紧可靠的人来做。”她说着一笑,对外面林安道:“叫周德威过来。”
事情布置到申时末,一直到几人都觉得并无破绽才结束,眼见周德威领命下去,林纵松了口气,杜隐见天色昏暗,已经掌上灯来,收拢了手里文书笑道:“爷还不去歇着么?”
“明日只怕又要见人应酬,今天把这些理出个头绪来也好。”
杜隐见林纵埋头奋笔疾书,一番不理人的模样,只得退出来,心中只觉奇怪,这小王爷虽也勤奋,可天家规矩讲究饮食起居有度有节,平素也不是这么个拼命性情,不知道怎么今天见了萧逸,竟然这么突然废寝忘食起来?
他哪知道林纵不过是心中郁气未消,只怕事情太少分不得心思,哪里肯停手?她一直整理到三更方才罢手,长长舒了口气,觉得腹中饥饿,叫了声“林安”却无人答应,出了门才见林安坐在廊下长凳上,点着头打盹。林纵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想起他这几日随着自己四处应酬也乏了,便不怪罪,也不惊动,点了旁边的小内侍去传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