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歇。”林纵长长吸了口气,甩开他的手,淡淡道,“父王辞世,母妃此刻必也悲痛万分,她身子也不大好,你去劝她不必操劳了,内眷你来照料,政事暂交审先生,府里外廷杂事让李德去办——让人准备,我沐浴更衣,然后到灵前去。”
林诚先是犹豫,但他察言观色,见林纵声音平稳,语气决断,也就行了礼辞了出去。林纵更了孝服,径直向正殿灵前来。府里上下统换了丧服,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林纵还未到殿前,审遇寇子初几个幕僚已经迎了出来,也是通身缟素,林纵见审遇要行礼,一手止住,细细端详了几眼淡淡道:“先生消瘦多了,这几日着实费神,只怕还要劳动一阵子,好生珍重些。”
审遇一怔,林纵已经松了手径直入殿,此时林衍遗体刚刚小殓,停灵在正殿,林纵一手揭开遮面纸,只觉自己这父王似乎比别时消瘦了些,也稍憔悴些,正想细看,只觉眼前模糊,唇间疼痛,猛地被人攥住手,硬把遮面纸放下,林纵回过头去,见这人也是泪流满面,模样极是熟悉,想了半晌,才明白竟是王妃,她倒身下拜,才说了句“母妃——”就已经哽咽不成语,王妃把她扶起,也是哽咽难言,堂上堂下顿时哭声一片。
半晌王妃才缓过神来,擦了泪道:“你父王遗折几日前就己经递上去了,底稿审先生收着,其他政事,你只问他就是。”说着对李德道:“世子在此主事,还不快把府里人召来见礼?”
此时午时将近,凶报早已送出,封地里各衙门官员早已换了素服候在府门外,审遇亲自引着刘存过来,官员们按品级列队入殿,林纵在灵前叩首焚香,官员们按礼哭拜三次,又向林纵三拜三叩,小殓礼成;又由林纵带领,向王妃三拜三叩——自此时起,虽朝廷还未明旨册封,但按名分论,林纵便不再是世子,而是世袭罔替的楚王;而王妃的身份也改为太妃了。
天家礼仪繁琐,林纵直到黄昏才从正殿抽出身来,吩咐李德调度应付着,便向书房来。审遇寇子初申时哭祭之后,就已经候在那里,见林纵进来,审遇把一份奏章底稿递给她,道:“这是先王遗折。”
林纵细细看了一遍,转脸对寇子初道:“你这一行带了多少人?行止小心些,别让人瞧破。”
“七爷放心。”寇子初见林纵虽脸色苍白,泪痕犹存,神色却极镇定,不由得暗自佩服,细细把自己一路上情形回了,又道:“臣如今在这里,只说是奉父命吊丧,自然无人察觉。臣手下虽只八百人,但一可当十,就是皇上派的再多些,也无妨。”
“过几日林绩护送嫣然回来,你只挑几个人带上,提醒他些就是了,动不起手来。”林纵淡淡道,“皇伯父也没指着那林绩,不过是看看能不能侥幸罢了。林绩奉的是秘旨,我看那情形,怕是柳倾斛都不甚了了——这等暗昧之事,他怎么能敢大张旗鼓明刀明枪来?如今我身在楚京,他知道我们有了防备,更不敢动,不过虚张声势罢了,倒是咱们楚京的刘大人,这几日他哀思过甚,该好好照料些。”
“那是自然。”
几人又商议了些积下来的案卷,寇子初一路看下来,觉着林纵虽还有几分年少意气,不若林绪沉稳周密,言语中却颇有主张,果决之处,少有人及,他在京里时只见她恭谨,如今才见识了真面目,想着她逢此大变,更觉难得,不觉道:“臣此时才知道王爷意思。”
他见林纵望着他,忙把林衍嘱咐说了,林纵恭恭谨谨起身听了,略略沉吟道:“不必留到奉安礼了,除服日你就回去——到时候,我写封信,你带给寇大人。”
她在书房一直待到二更,到辅乾殿添了香,出来沿回廊进了季桓殿,和衣躺在榻上,只觉心思迷乱,怎么也睡不下去,挨了半个时辰,叹了口气起身,便点了个小内侍,召了林诚来。
林诚只以为她是伤痛过度,才要开口劝,林纵却淡淡道:“正月初七,父王风疾加重,到底所为何事?你该清楚罢?”
林诚心中一震,勉强道:“先王是想起先世子——”
“你还不说实话么?”
林纵眼光扫过来,林诚只觉她目光冰寒彻骨,大异往常,吓得身子一软跪了下去,颤声道:“先王明令,不得告诉——”
“讲!”
“小的实也不甚清楚,”林诚叩头道,“那一夜王爷不知为什么欢喜,酒也喝得多了些,有些睡不实,便去王妃那里坐了坐。”他见林纵听得皱眉,又道,“小的守在外面,二人开始还谈得好好的,后来不知怎么翻了脸,接着王妃惊叫了一声,召小的传医正,小的见王爷半身歪在案上,也慌了神,是李医正请的脉,说是气急攻心——王妃因这个,后悔的病了七八天——”
林纵轻叹一声,又道:“父王母妃素来看着也还好,怎么——”
“小的,小的,”林诚犹豫道,“小的守在外边的时候,恍惚听见了六爷的名字——”他见林纵脸色顿时苍白,惊得起身道,“爷——”
“我明白了。”林纵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挥他下去,半晌才缓过气来,惨笑道:“都是我的过错。怪不得父王遗言,定要我好好侍奉母妃——我果然是对她不起。”
她见林诚惊得脸色苍白,勉强平了脸色,淡淡道:“你下去歇着吧,别对任何人提,特别是母妃,知道么?”
林诚战战兢兢退下,林纵一头栽在榻上,只觉胸中痛楚抑郁,无可排解。林衍病势突然恶化,她一路上想了千万个理由,却万万没想到自己头上,如今逝者已矣,黄泉永隔,再无承欢之日,这番惭恨,只怕此生此世也忘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