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本就是一件艰苦的事情。
更何况于他。
只不过相较于其他事,读书已经是最轻松的的一件事了。
他如今已经十二岁了,却只上过不到半年的私塾。
他永远记得那一天,他正背诵夫子所教授的《孟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一章时,阿爹突然闯了进来,当着夫子和众同窗的面,厉声对他大骂道:“王八羔子!你读书有个用!你还指望以后自己能考上状元,当大官?!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快滚回家给我做豆腐去!”
待阿爹拽着他回到家中,就将他的书本全都烧了。
他阿爹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统共就一个儿子,指望着他起早贪黑地去给自己做豆腐卖钱,好去供自己赌钱。
当个读书人,有个鸟用。
阿爹烧了他所有的书本时,他立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他知道,他逃不掉的。
正如他的阿爷,他的阿爹那样,一辈子起早贪黑地做豆腐,一辈子活在这脏臭的虾子巷,一辈子仰望他人鼻息,一辈子如蝼蚁般苟且偷生。
如今,唯一一个能逃脱这注定好命运的读书之路,也被阿爹亲手葬送了。
他站在那里,熊熊火光映着他面若冠玉的面孔,既有一种清冷的落魄,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妖艳魅惑。
正所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没有人能猜透他的心思。
……
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阿爹烧掉的那些书,他都已经全部背熟了。
还有一本《大学》,他早早地藏在了灶房的墙缝之间。
阿爹是找不着的。
他却找得到阿爹。
阿爹白日间躲债,到了夜晚,才会偷偷摸摸地回来,问他要卖豆腐的钱。
虽说是东躲西藏,但以他的了解,阿爹去的总是那几个地方,不外乎一百文钱一晚的私窠子。
那些地痞流氓前来讨债时,他跪在地上告饶道,“各位伯爷,我所有的钱都给了我爹了,不信你们翻,我这里一文钱都没有。”
当地痞流氓逼问他爹躲在哪里时,他吓得哭了出来,一副懦弱胆怯的样子,被吓得伸出一个手指头,指了指西边的方向,“我爹……我爹在韩家……”
他无比清楚,自己生下来就注定是卑贱之人,注定永永远远地在脏臭的虾子巷卖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