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昆生眼见再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又不好只答应一家,回绝了另一家。
况且他也存了一份心思,此次特特来到这人才辈出的金陵城,就是想要寻个聪慧的女子做关门弟子,传授毕生所学。
左思右想,他索性在女儿河畔的画春楼上开了一个教唱词曲的讲堂,每旬初二和十六两日教习词曲,无论谁家的姑娘,都能来上课。
如今这一茬来上课的姑娘们,都是十三四的姑娘们,尚未梳笼的雏儿们,她们来学这唱词,不是为了侍奉客人,而是为了预备今年的“七月七”。
原来这女儿河的七月七与别个地方不同,不仅乞巧,更是要选出艳冠群芳的“花魁”。如今这七月七选花魁的已有三十年的历史,形成了一套独特的“考试”。
这选花魁十分讲究,要历经三场考试,头一场选文才容貌,第二场考文学诗画,第三场考丝竹歌舞。参选的姑娘都是女儿河各大秦楼楚馆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千挑万选过后、又经过积年累月悉心调、教的美人胚子。
这头一等选出的,便是年十六以下,有容貌超群,诗词伎艺的,名曰“花魁”,和状元一般。
第二等便是姿色出众,擅歌舞丝竹的,名曰“花史”,和二甲榜眼一般。
第三等是有色有艺的佳人,名曰“花妖”,和三甲探花一般。
这选花魁,每三年才有一次。自上一任花魁娘子陆丽仙下落不明后,倒也都选了两次,只是参加的姑娘们差强人意,鲜有才艺双全的,因而虽选出了花史、花妖。那头一等的花魁,却已轮空了两番。
到了今年的七月七,各家送选的的姑娘们不少都是才艺俱全的绝代佳人,人们都说,今年都定能选出个花魁来。
……
姑娘们合唱完了,便是如同学子背书一般,挨个到苏相公面前独唱一首词曲,检查功课。
第一个唱的是明月楼的李湘君,她年十三岁,生得娇憨可爱,一张雪白的圆面孔,五官端正,七窍玲珑,最可爱的一笑起来,两靥上的两个小酒窝。
李湘君姿色出众,也是本次七月七竞选花魁的热门姑娘之一,只是有一点,她生性爱笑,虽说平易近人,倒也失了几分“美人如花隔云端”的清冷高贵之感。
她选了一首《点绛唇》,只见她朱唇轻启,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红杏飘香,柳含烟翠拖轻缕。水边朱户。尽卷黄昏雨。烛影摇风,一枕伤春绪。归不去。凤楼何处。芳草迷归路。”*
这李湘君的声音圆润婉转,真个如大珠小珠落在玉盘之中,十分悦耳动听。只是这唱词的技巧,却还很生疏,实为美中不足。
苏昆生皱着眉头说道:“错了错了,这‘飘’字一板,‘拖’字一板,不可连下去,另来另来。”
“又不是了,‘尽卷黄昏雨’是务头,要在嗓子里内唱,重来。”
“这句略生些,再来一遍。”
李湘君唱罢,后面七八个姑娘依次唱了,苏昆生都不甚满意,眉头紧皱着,白白的胡子抖着,面露不悦之色。
到了最后一个姑娘,也是当中最出色的一个女孩子,名为潘婉儿,正是丽春院潘妈妈的亲生女儿。如今虽只有十四岁,却生得杏眼柳眉,冰肌玉肤,纤腰婀娜,虽尚且年幼未被梳笼过,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风流。
只见她莲步轻款,上前一步,轻笑一声,开嗓唱道:“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歌喉明亮婉转,犹如新莺出谷,众女子听了都呆了。
苏相公听罢,一扫愁容,抚着胡子面露喜色赞道:“甚妙,甚妙。唱了这一曲,你算是出师了。”
听苏相公如此夸奖,这潘婉儿面上更为得意,朝苏昆生道了一个万福,“哪里是弟子唱的好,都是老师教得好。”
苏昆生笑道:“教出你这个弟子,也不枉我这把年纪,还来教你们这些个女学生们。”
身后的姑娘有艳羡的,也有嫉妒的,都在背后窃窃私语道,“切,又让这潘婉儿出尽了风头。”
唯有李湘君傻兮兮地拍手笑着,“珠儿姐姐唱得真好听,这一次七月七乞巧节选花魁,定是姐姐拔头筹。”
潘婉儿听着李湘君的恭维,心中很是受用,面上得意之色更甚。她生性高傲,眼中无人,早将本次的花魁娘子视为了囊中之物。她知道苏昆生今日有一个重要的筵席,说是要给一位大人物接风洗尘,听说就连淮安老郡爷也会出席,想要这位大人物身份十分尊崇。
她今日特特卖弄自己的才艺,正是存了一份想要跟着苏昆生一起赴宴的心思。若是能在那种高贵筵席上一展歌喉,也算是在达官贵人面前亮相,给他们留下了个好印象。说不定,倒还有一份更大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