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刻钟后,知漪终于手酸了,她偷偷瞥一眼徐嬷嬷,手指挪了挪想休息一下,不想身子一晃就往地上倒去。若不是徐嬷嬷一直盯着,眼疾手快地把人接住,小脑袋上摔个包是肯定的了。
见徐嬷嬷似乎要把自己抱起来,知漪急了,揪着衣裳不住用小胖手抵着,“呀,不走,不走”
“好好好不走。”徐嬷嬷经不住她软软的哀求,“那姑娘总得说说,到底为什么要待在这儿吧?”
哪知小姑娘把脑袋窝进她颈间,依旧不说话。徐嬷嬷没法了,给惜玉递了个眼色,惜玉便默不作声往殿内走去,不多时回来对徐嬷嬷耳语道:“太后主子才喝了药,在睡着哩。”
徐嬷嬷叹一口气,抱着小姑娘在怀里拍了拍轻哄。
不出她所料,直到到了午时,知漪也不肯离开这根柱子,强行要将人抱走时就露出极为委屈的神情,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要哭不哭的模样一瞧人,谁也抵挡不住。
几个宫女嬷嬷没了办法,去禀报信王妃,信王妃一思量,干脆让她们把饭端来,就在廊下喂知漪。
这似乎是知漪第一次如此任性,除去一直服侍她的徐嬷嬷猜到了几分,其他人都是摸不着头脑。可是太后因着昨夜没睡好,今日喝了药后就一直在沉睡中,自然不好因为这种小事就将她惊醒。
眼见都快到黄昏了,知漪明明在不时点着小脑袋一副困极了的模样,旁人一去动她却还是下意识抱住柱子咿呀叫着“不要”。
信王妃和景旻劝过几回都不管用,平时还亲亲热热地喊着“姨姨”和“哥哥”,一旦他们流露出想将人抱走的意思,就会被小姑娘气呼呼瞪视,再不理人了。
谁都拿小姑娘没辙,徐嬷嬷想,这满宫里还能劝住这小主子的除了太后娘娘大概只有皇上了。可是皇上政事繁忙,哪里又敢用这种理由去请人……
正为难着,敬和宫外就传来清道的声音,自门口起宫女内侍们纷纷弯腰行礼,原是宣帝听说太后身体抱恙特来问安。
只是一来就看到知漪站在廊边和众人对视的场景,宣帝还没说话,安德福便自觉上前询问。徐嬷嬷几人忙七嘴八舌将事情说出,并道太后还在睡,而姑娘已经这样干巴巴坐了大半天了,午膳都是宫女们端来喂的。
闻言,宣帝朝知漪望去,小姑娘也回望过来,只是因为干坐了大半天,似乎有些蔫蔫的,头顶翘着的几根小卷发都垂了下来。
宣帝面色不变,抬脚径直往偏殿走去,淡声道:“带过来。”
墨竹应声,立刻上前把知漪抱了起来,自然遭到抗拒。不过既是宣帝下的命令,墨竹也就顾不得忍不忍心了,将人抱到侧殿房中放下,左右宫女和内侍都在宣帝示意下缓缓退出。
知漪还想提腿跑出去,转眼门都被关上了。宣帝几步走至身前,将她拎起轻轻放到小凳上,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小姑娘开始还能绷着包子脸,被看了会儿,忽然就委屈地红了眼眶,哗哗掉出泪珠来,胖乎乎的小手边抹泪边蹭到宣帝衣袖上,“皇上坏,不要你,酣宝儿,要阿嬷……”
宣帝低头瞥了眼另一只紧紧揪着自己腰带的手,“阿嬷病了,要休息。”
知漪却依旧在掉着小金豆,脸蛋都被自己揉红了,不忘软声控诉,“不要,不要阿嬷,去玩儿……”
这话听着奇怪,却让宣帝一怔,忽然想起数月前静太妃薨逝时的情形。那时他也是这般对着小姑娘,并对她道静太妃是去玩儿了。
所以知漪在太后寝殿外守了这么久不愿离去,是在担心太后也去玩儿了再也不回来吗?
若是徐嬷嬷在此,定还能忆起今日她们让知漪和景旻离开的场景,几乎和静太妃薨逝那夜让她带知漪单独去睡时一模一样。
众人都以为知漪年纪小,这时候应该把静太妃忘得差不多了。却没想到当初离别的场景深深印在了小姑娘脑海中,并且一直记着之前最疼爱她的阿嬷是去玩儿了。今日这么反常正是因为她担心现在的阿嬷也会同之前一样,丢下自己走了,所以才要一直扒着柱子不离开。
宣帝看着小姑娘边哭边眼巴巴看他的模样,心中忽然涌出一股热流。
自他少年太子之位岌岌可危之时,就整日活在争权夺利与勾心斗角之中,已不知……有多久没再看过这般稚嫩的心思。
世上大概也只有像知漪这般懵懂的孩童还能保有这份赤子之心,因她的世界仍为一张白纸,简单而直接,只待人帮她慢慢涂抹色彩。
宣帝弯下腰,刚毅的棱角也柔化了,“只是生病了。”
“病。”知漪疑惑,眼泪掉到一半,“玩儿?”
微微摇头,他握住那只小小的手,“不会去玩,阿嬷年纪大了,容易生病,只要休息就会好。”
知漪歪了脑袋,仍觉奇怪,想了想,指着自己,“大?”
又指向宣帝,“大?”
宣帝弯唇,“对,知漪日后,也会长大。长大了,就可以护着阿嬷。”
知漪懵懂点头,眼睫上挂着一颗泪珠,轻轻一抖便顺着脸蛋缓缓滴落,被宣帝轻轻拂去。她伸手揪住了宣帝小指,认真道:“酣宝儿,长大。”
她想长大。
宣帝低沉嗯一声,见小姑娘重新露出笑颜,眉目间便也泛起温情。
朕陪你长大。
秋狝
太后病了两日,于榻上趟了两日。知漪听了宣帝的话儿不再执拗地守在殿外,只每日清晨必到花圃中去摘朵鲜嫩的花儿让几个嬷嬷送给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