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好悬被气了个倒仰,现如今他总算是知道养个天才儿子的坏处在哪了。
气人的时候是真气人啊。
“朕是一国之君,朕现在让你说话。”
赵祯难得用上了朕这个自称,赵昕也见好就收,夹了一筷子羊头肉放到赵祯碗中,然后很是正经地说道:“儿子只是在想,如今这天下,到底是谁家的?”
赵祯已经习惯了赵昕问句起手的说话方式,知晓后头多半又跟着一个他恐怕很难接受的结论,但又实在是好奇,所以不假思索接话道:“自然是大宋朝的,是我赵家的天下。”
“哦,是我赵家的天下。”
赵昕的语气过于古怪,赵祯还从中听出来了些隐隐约约的不屑与讥笑,费了好大劲才抑制住给这臭小子一脚的冲动。
好在赵昕够孝顺,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紧接着就说道:“既然是我赵家的天下,爹爹又贵为天子,怎么连一种提鲜之物都不可能呢?”
赵祯只感到头疼,按着眉心耐着性子解释道:“我说了,轮输转运,耗费……”
“爹爹此言差矣。其实耗用增多,并不一定就会使民众疲困。”
赵祯:啊?
他在考虑要不要传一下太医,他这个宝贝儿子,不会又神游了吧。
赵昕却已经说开了:“我听宋师傅讲过隋唐史书了。但凡王朝末年,多有起义造反者,其中缘由,无外乎天灾人祸,民无有安身立命之基础。因农无可垦之田,进而导致工匠无活可干,商贾无利可图。”
赵祯赞许地点点头,寻思着等会得想个由头好好赏赐宋祁一番,这是真教到点子上去了。
“爹爹试想,假使这提鲜之物可以制出,固定供应宫内。宫中自然不会缺这一笔银钱,定期足额发放是做得到的吧。”
“那是自然。”
“那爹爹可以再想一想,这一笔对宫中而言微不足道的开销,又可以养活多少个制物的普通百姓?他们有了进项,能够养活一家人,也就不会造反了对吧。
“假使这所制的提鲜之物变得如同盐一般,又会有多少百姓……”
“可以了。”赵祯抬手止住赵昕的话。
赵昕的意思他已经明白了,就是搞创造需求那一套。
天下承平日久,人口滋生,土地却是有限的,产出也是有限的。所以一旦发生什么灾害动乱,就会有许多小民百姓因为无法承担沦为流民。
为了防止这些流民造反闹事,朝廷过往的一贯做法是将其中青壮者吸纳入厢军。
只是军汉位贱人所共知,所以近些年来这个手段是越来越不管用。
假使真的能如最兴来所说,皇家奢靡可以让百姓更安定些,那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毕竟同样是百姓,东京城的百姓就更不愿意造反,因为他们更富庶,日子更有盼头。
倘若赵昕此时能听到赵祯的心内所想,一定会忍不住比个大拇哥。
不愧是当皇帝的人啊,在无数政务的熏陶下,已经有了点第一、二、三产业的意识了。
但是其中还有一个关键问题要解决。
已经习惯的赵祯极为自然地将问题抛给了儿子:“宰执们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赵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撇撇嘴,用充满疑惑的语气反问道:“这个问题,爹爹您已经答过了啊。”
“我几时答过了?”
“先时儿子问爹爹,这天下是谁的,爹爹回答儿子说是大宋的,是我赵家的。既是我赵家的天下,又有何事是爹爹这个官家不能一言而决之的。”
“可……”赵祯有些犹豫,“一人计短,众人计长。若一意孤行,恐国祚不能长久啊。”
赵祯现在是真有些犯愁了,大抵这就是聪明人的通病了,目下无尘,太过刚愎自用。
可人生世间,谁敢说自己能胜过所有人呢?
就如他高坐帝位,却无时无刻不感觉如临深渊。
赵昕把小碗里残余的软羊肉给刮干净,满足地送入口中,咂咂嘴道:“即便如此,然而最终能一锤定音的只能是爹爹您。
“儿子说句您不爱听的话,国为最大家,爹爹就是这个大家的家主。所谓宰执,不过是权力稍微大一些的管事。
“管事可以提意见,但做决定的只能是爹爹您。否则太阿倒持,家主形同虚设,那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如果非说要有,那可能就是下罪己诏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