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曼颐抬起眼,看见苏文一言不发地点起火,将那些纸片一张张地丢进了火里。
那些纸片很明显不是同一时间画的,有的甚至只是拆开的烟壳。那是苏文在广州和上海的日日夜夜里,在无数个工作的空隙里,用随手拿起的纸片画下的他记忆里的样子。他记忆里的游筱青,永远站在石桥上看落英。
于曼颐在这个时刻决定原谅苏文了,毕竟人的弱小和懦弱只是当下的缺点,而不是永恒的罪过。至于游筱青是否原谅,她自己会做决定的。
于曼颐也低下头,将手中的纸钱扔进了火里。姑娘坟上一缕袅袅青烟,游筱青的故事,终于在这里结束了。
苏文给了那黄包车夫不少钱,他一早带他们来姑娘坟,下山以后还要带他们去镇上吃饭,后面这段路就稍长了。车不会经过于家和游家所在的那片土地,但走到一处河道时,于曼颐还是叫停了师父。
“苏老师,你记不记得靠近城外河道的那家布店?”她问。
苏文回忆片刻,他也不需要太久回忆,他们这地方太小了,位置加上做什么生意,很容易分辨。
“记得。”
“从这过去,很快就能回来,”于曼颐又将纱巾戴上,“我去给她送个东西,你能否在这等等我?”
“哎,宋麒说……”苏文摇摇头,“你去可以,但我要和你一起。师父,你再等我们一下。”
师父面露不满,苏文只能又给了他一点钱。
时间太早了,出门的人也很少,再加上雾气深重,这都能帮着掩藏曼颐和苏文的行踪。他们步履匆匆走到那处布店外,招牌没有变,门半掩着,门外放着刚拎出来的水桶,水面还在摇晃呢。
于曼颐的嘴角在面纱下面勾起来,她从怀里拿出一个绣了花的钱袋,里面装得鼓鼓囊囊的,全是钱,还有一枚金戒指。
她把钱袋拿给苏文,说:“苏老师,你帮我把钱袋,挂到那个水桶上,行不行?”
苏文点点头。于曼颐不得不说,苏老师有一个非常突出的优点,就是跑得快,他跑得真的好快,他当初怎么非要学美术,不去做运动员呢?或许会更有前途。
他用不逊于当初将尤红送去医院的跑速跑到水桶边,敏捷地将那个钱袋挂上去,又跑回来。两人一高一低藏在晨雾里,躲在墙边,看到布店老板娘很快走出来,身形在看清水桶上的钱袋一瞬僵住。
她俯身将那钱袋拿起来,里面的钱沉得她几乎捧不动。她打开钱袋,看到里面的金戒指,又抬眼四处张望,似乎想喊,又控制住了。
“……傻姑娘!”她最终给了于曼颐这个称呼。
苏文和于曼颐偷笑起来。于曼颐在当地的名声不晓得变成什么样子了,布店老板娘都知道不能大声地喊,只能反反复复地在雾气里叫她:
“傻姑娘!回来呀,你出来与我见一面呀!你……这钱袋……哎呀,傻姑娘啊!”
她的声音消散在雾气里,苏文与于曼颐已经离开了。
他们如同和宋麒所约定的一样,根本没有进以前的旧城,剩下的路就直往镇上去了。苏文这趟路程倒是安排得合理又紧凑,等下午的火车开了,他们就能顺利地离开绍兴。
这实在是一条很长的道路,黄包车夫将他们拉过青石路,又拉过一段田埂。快到镇上时,车夫用毛巾擦了擦汗,忽然回头问道:“二位是当地人么?”
“不是。”于曼颐立刻说。
“哦,听口音很像。”
“我们是下游另一座镇子的。”苏文也道。
“咦?”车夫多嘴问了一句,“既然是别的地方的,怎么会去姑娘坟呢?那埋的,都是我们这里未出阁的姑娘啊。”
苏文看向于曼颐。她还是用纱巾遮着脸,露出一双明亮机敏的眼睛。
“我们有一位表亲,父母双亡,姐姐嫁来了这里,便来投靠,”于曼颐道,“然而自己也早早去世了,真可怜啊。”
“的确可怜,我竟没听说过这个女孩子。我们这里这么小,鸡毛蒜皮的事,都会传得家喻户晓……”
“是么?”于曼颐忽然开口问,“那老伯你想必也听说了于家那场火吧?”
苏文很震惊地看向于曼颐。
“……这事在我们那边传得不像样,都叫我很好奇了,”于曼颐沉稳地追问,“后来这于家到底如何了呢?”
她这话简直问到老伯心坎里了。
“嗨呀,这可是我们这儿这些年最大的新闻了!这才是真正的家喻户晓,我想讲一讲,都没人愿意重复的听!这事,恐怕得从那位于二小姐的姻亲说起……”
“前面的事我都听过了,”于曼颐说,“我只是好奇起火之后,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