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丰雪,丰二少,丰伯伯在的时候,林老板和他哥哥也打过交道的,可还熟悉?”杜少审给丰雪拉开凳子坐下,丰雪从小厌恶生意场上的交际,进了戏园子,一副心神早醉在台上袅袅娜娜的影子里,对于旁人别有用心的一来一去,完全充耳不闻。眼里耳里只有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哎呦,丰!丰家人,怎么会不熟悉?杜老板真是折煞我也!”见他还有滔滔不绝的客套话要说,杜少审怕他吵到人,做了个手势,把他拉到边上。“小少爷,早年留洋,学欧罗巴的规矩,同你我可不一样。”拇指朝后指了指,林余顺着他的指头去看丰雪,依然是白衬衫小马甲的打扮,腰箍得只有一握,一只手支在桌上,身子微微一侧,仰成一个陶然美人卧的弧度,倒比台上的小旦还多几分风流。干乐了一声,道,“是不一样!这丰小少爷听戏,是听真戏。我呀,俗人一个,不过是捧个漂亮人,听两嗓子,聊解…”杜少审撩开一点外套,靠在廊柱上杵着腰,打断林余,“聊解什么?”两人相视一笑,怀中龌龊,心照不宣。“聊解、相思啊!”台上的角儿此时撂了个彩,台下一阵此起彼伏的叫好声。丰雪咬着嘴唇,听到聚精会神处,慢了半拍,打着巴掌,清越的一声“好”越过了众人,鹤立鸡群似的,但听声音,也漂亮得很。台上的男旦挑眼看过来,也引得旁人一齐朝他看。丰雪浑然不觉,托着腮听得正高兴。那男旦恰是林余养的,林余和他对了一眼,魂也飞了,喟叹道:“要说这戏子,练就练得勾人,那嗓子婉婉转转,莫说台前,到了幕后也…”说着就咽了口口水。杜少审斜着眼睛瞟了旦角一眼,笑,“怎么,林老板喜欢叫得声音大的?”林余碍着丰雪在,连忙做着手势请杜少审把嗓门压低。“婉婉转转…你也不嫌吵…”林余见他只顾笑,自己也臊了,挑眉反问:“这是钱老板手底下最红的角儿,杜老板连他也看不上,还能看上谁?”“我?”杜少审提了提自己衬衫的领子,情不自禁地看向丰雪,“我喜欢害羞一点的。不好意思叫,叫也叫不大声儿…”说到一半,吊起了别人的胃口,也把自己的脸说红。看他停顿半晌,林余“啧”了一声,急了,“还有这样的妙人呢?接着往下说呀!”“说个屁!在我这儿听不要钱的春宫呢!”“哎呦,您要肯说,我一定高价去听!说到这个,我这儿还真有批货,情况有点特殊,得请杜老板给我参谋参谋…”一句话的功夫,从风月到铜臭,转换得毫无间隔。没一会,聊得宾主尽欢,林余又把话题再岔回来,“如何,杜老板,这桩事成与不成,林某我值不值得讨您一个彩头听听?”杜少审“嘁”了一声,抱着胳膊,嘴角却勾起来了,慢悠悠地说,“再有一句吧…”林余用手把耳朵兜起来,嬉笑:“洗耳恭听、洗耳恭听!”“会哭。”绕了这么大个弯子,结果杜少审只肯多说两个字。“会哭?!”林余傻眼,“怎么个哭法?到底是谁呀?”“这你就别管了。”杜少审嘴角的甜蜜都要溢出来,坐回丰雪身边剥起花生,头发丝儿都仿佛带着笑。留林余在后头被勾起了好奇,难受得抓心挠肝。花生吃了一会,瞟到斜对面重兵把守的包房,笑容立即垮了。“他怎么也在?”林余在一边嗑瓜子儿,吐了口皮,无不艳羡地感叹:“您说傅老板?他早来了,不用约,随时都有地方为他留着!”“装相!斗大的字儿认识几个?也学人装风雅…”杜少审板着脸,扭过头朝反方向看。傅柳姜的包房里还有一个明显作东琉风格打扮的人。“不是装的,他本来就爱听戏。”丰雪也认出了傅柳姜,说话的时候正赶上傅柳姜看过来。丰雪偏偏头,扬起手挥了挥,冲他一笑。但傅柳姜不做任何回应,只是十分冷漠地移开目光。“你跟他打什么招呼!他现在的主子可不得了,你以为他还看得上丰家的一亩三分地?”一把捏住丰雪的手腕,情绪上来,没轻没重,捏得丰雪腕部骨节“咯”地响了一下。“他没叫过我‘少爷’,不是丰家的奴才,也不是别人的奴才。你别那么说他!”疼得直冒冷汗,然而丰雪还有余力为傅柳姜说话。一句话凿子似的凿进杜少审的心坎里。“那么说…我恭恭敬敬叫你雪少爷,就活该我做奴才了?”林余见势不对,立即尿遁离开现场,走之前还抓了把杜少审剥好的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