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凤褚支着脸坐在对面矮榻上,看起来颇为郁闷,也不知是真的挫败,还是被她啰嗦烦了。
他安静了很久,最后问出一句:“你当真不喜欢蔷薇露酒吗?”
赵蘅抿着嘴,想笑又没笑。
“那这座石舫呢?”
“……多谢费心。”下次别送了。
小厮进来,说傅玉行傅二公子、赵蘅娘子的小叔来了,名号报得莫名郑重。傅玉行在下人领路下进入船舱,第一眼先看赵蘅,然后看到她面前的酒杯。他过去拿起杯子,闻出是蔷薇酒,眼睛又看向赵蘅,赵蘅朝他摇摇头:我没喝。
傅玉行用眼神问她,走不走。听说她独自和刘凤褚相处,他担心不便,所以早早来接。
赵蘅也点点头,不过还没有起身的意思,傅玉行便知道还有话说,把带来的罩衫披在赵蘅腿上,在她下首边坐下。这时他才终于对刘凤褚冷淡开口:“她一不能受风,二不能受寒。蔷薇、冻果都不能多用,这石舫窗户大开三面临水,同样不能久居。刘官人,若你非要纠缠,至少要对她的身体上点心。”
刘凤褚有些诧异,赵蘅缓缓道:“我当年小产过,那时起身体便伤了根基。后来连年苦劳,也曾被你刘大官人逼得走投无路,发作过血崩之症,这些年才渐渐调养好了些。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该知道,我是不能生育的。”
她说这些话时,傅玉行就在旁边听着,看着面前的茶盏,茶汤上泛着微微的涟漪。
赵蘅语气非常平静,刘凤褚的神情终于从轻佻慢慢收敛,他此生第一次带三分真心道:“我自己无父无母,只想快活当前,从不考虑身后事,生养与否我不在乎。你说我不了解你,可你也从来没有给过我两人交识的机会,若你愿意,也许我也可以学着知道你的性情,你的习惯,你的喜好,我也可以为你让步,为你做出些改变。”
“刘官人,”赵蘅打断他,“在我心中,今生今世,此生此世,只会有我亡夫一人。”
傅玉行转过头,深深望了她一眼。
脉脉难言
刘家小厮发现他家老爷这几日似乎对什么都兴味索然,从前那些寻欢作乐、招妾饮酒的事全放下了,每日只躺在葡萄架下一摇一晃长吁短叹,也不知究竟叹些什么。他们也不敢问,只私下偷偷议论几句:“老爷最近是怎么了?”
刘凤褚躺在竹椅上,时不时便道:“可惜啊,可惜了。”他始终忘不了赵蘅。聪明女人大多功利,忠贞女人大多愚蠢,难得遇到一个聪明而又忠贞的,可惜忠贞的对象并不是他。
可惜。
傅家药铺里,众人发现红菱近来对蔡旺生的态度很是残暴。虽说她平时待他也算不上好,至少不会故意要求对方一个上午从东街买川贝,西街买陈皮,北街买百合,南街买玉竹。
“你俩最近怎么了?一个多月了,净给他脸色看。”赵蘅和傅玉行在柜台后一个拣药一个称药,问道。
红菱拿着药杵杀气腾腾锤着钵里的砂仁,“谁让他欺负我!”
对面二人一听便笑出声,“他敢欺负你?”
红菱瞪过来。赵蘅道:“你说话也得有点良心。人家一直是怎么对你的?几年前你瞒着我们偷买私盐,到头来可是他替你挨的板子蹲的班牢。”
傅玉行在旁拣着桃枝,接口道:“非要到山里抓獐子,结果撞上野猪,也是他为你挡的,差点一头被撞到坑里。”
赵蘅道:“哪次三灾八难的不是他替你东奔西跑?”
“还有葛家村那回。”
“吴铁匠那回——”
“够了,”红菱瞪着眼打断,“要你们俩一唱一和的?”
想了想,还是不忿,走到柜前坐下,“你们知道什么?那王八蛋最近老跟那采莲小姑娘眉来眼去的!”
“什么采莲小姑娘?”
“就是带她祖母来看气厥症,大眼睛黑里俏的那个!”
赵蘅想起来了,一个月前蔡旺生是背了个街上厥症发作的老人来铺里,后来包了药又背着老人送回家去,那家孙女以后再带祖母来看病,总是不忘给蔡旺生又道谢又送莲子,甜娇娇的管人叫“旺生哥”。来往得多了,红菱便眼红了。
赵蘅不禁笑起来,“那不过帮个忙,他本来就是心善的人,你这醋劲也太大了。”
红菱倒不认了,“我吃醋?我是他什么人,我有什么好吃醋的?”
说着话,蔡旺生满头是汗买齐东西从门外进来了,红菱看也不看,又要他跑一趟药王庙。蔡旺生气还没喘匀,笑着问她是不是又不高兴了,红菱只一瞪眼,“你去不去?”蔡旺生分明知道她在撒气,只不知道气的什么,只好抹把汗,说着好好,又要出门。
赵蘅和傅玉行对视一眼,从柜台后出来,一个劝着红菱,一个把蔡旺生拉走了。
“你呀!”赵蘅把红菱拉到后院井边,捞了碗水往她脸上洒了几滴,压压她一股邪火,“哪有你这么折磨人的,吃醋就和他说吃醋,喜欢就和他说喜欢。平时挺爽利一个人,怎么遇到这种事就这么别扭?”
“你当我没有吗?”红菱说起来就更气,“这些年我眼色也使过,话也问过,也约他吃过酒,明里暗里一个女人家能做的我都做尽了,可他就是那么个软蛋性子,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回回不是装傻就是吓跑了。你说,你说我究竟是生得丑还是配不上他,他真就对我一点意思也没有?”
“我喜欢,我自然是喜欢的!”蔡旺生在玉行面前急忙开了口。
玉行见他难得激动,又把他拉回身边长凳上,“既然这样,怎么还一直推三挨四。这么多年,连我们都看出她一直在等你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