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尘未语。“看来……这明日军中就得有些流言蜚语私下相传了,”唐阑搭上付尘肩膀,没看他神色,接着自顾自叹道,“……反正我只盼着早日使南蛮归服,战后归家,娶个媳妇儿好好过过太平日子,你呢?”付尘眼睛黯淡,午后细碎的光影滴答在他的眼睫上。贾允私宅毗邻煜王府邸,因煜王府之大,反倒是将这处原本相连的宅院变得偏僻许多,人影匿迹,听取虫声一片。雕栏掩映间,男人阴沉的面目第一次迸发出浓盛的寒意,没有在人前的遮掩抑制,料是对面的贾允也有些沉不住气。“竟会有此事?”贾允眉目深皱,似是难以置信。“呵,”男人勾起冷笑,如坚冰一般的声音言道,“原因有二:其一,即便雨势瓢泼,人形昏乱,我也大致能够辨识出是身后拱卫的辅军方向,蛮夷此时还未全部尽数杀入阵中;其二,同是身中毒箭,为何只有我归营存活下来?这么致命稀罕的毒,苻璇就这么肯下血本一连制出了这么多?哪怕后来前去检查尸首时亦有同中此毒之人,但究竟是毒发身亡还是有人刻意掩饰,虽是死无对证,但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那两字二人心知肚明,却两相静默。“当日天降大雨,确实浇灭了袭营时的火势,给了蛮兵喘息时机,但仅仅是如此吗?”男人开口,声音已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呵,有些事责怪天意,不过是不敢直面背后的人形丑陋罢了。你当初编的那些借口骗骗旁人罢了,何必罢你自己骗进去,大雨大火再烈,可没蒙住我的眼。”贾允沉默,自省当初言及的毒箭暴雨确实有遮掩细节之嫌,后来木已成舟,他总想着如何倾力挽回,向前补救,却没想过再去深究从前。然而料是他在朝多年,见惯谋杀陷害之事,此时此刻细思也是心惊肉跳,满腹惊惑,道:“殿下既早已知晓,那……有何谋算?”男人冷言:“多年来苦辛也不过是表面口号,无济于事。内贼既生,外患未消,倒不如趁机逆转思路,以乱行乱,险中求生。”贾允知晓宗政羲少年寡言,根子里却是心思纯良,不屑与人争辩,哪怕自幼不受陛下宠爱、被遗弃于宫落都并未让其消沉半分,直至其母逝世后性子才多了些暴戾。多年行战,这种暴戾早已被掩藏进对蛮敌的仇视之中,以至于旁人都忘记了他原本的个性上的尖棱。旁人不晓得,贾允常于其身边,却能体会到,这短短年岁间,青年原本表面上的不屑和蔑视早已形成如今男人这内里刺入骨脊的寂然,故而外观平静,内视则是困兽绑缚,濒至癫狂。此次不虞之灾则更将那蛰伏甚深的猛虎唤醒,若是任凭其逃脱,后果难料。贾允知自己虽能看到其心境,却难以理解他将会做的行为,犹豫再三,还是皱眉开口说道:“我虽暂无良策,却——”“莫再说了,”宗政羲打断,“此事不容商讨,新仇旧恨,迟早要一起清算。”“那你可想过自己的后备为何?有何筹码?”贾允逼问,“若是最后两方受难,腹背皆无可搏之底,你这样,无非是自寻死路,成败,都无半分好处。”宗政羲抬首,贾允脸颊眉额于这些年愈发显了些许苍老之态,但神情依旧如往常般温厚坚毅,他心底蓦地一软,转过脸不看他,道:“我意已决。”贾允的话在宗政羲那里或许比皇帝的话还要重上几分,但如今也难以劝说,只恨天道难测。“噔噔!”就在这抑郁沉闷气氛中,突然被清脆叩门声打断,二人不约而同看向房门外。门房下人低声仓促通禀:“启禀殿下,相府的二小姐求见。”二人心中都是一愣,不明白这此时此刻过来能是所为何事?宗政羲还未及拒绝,门外人便挤进来。下人见拦不住,慌张朝屋内看去,红裙怒放,伴着阳光映暖一室暗影。“殿下……”倪承昕一双水盈盈的晶目直直地望向男人。宗政羲适才隐怒尚且未消,眉心皱蹙,冰冷眼色不由得让倪承昕心中一滞。“何事?”若论单独交谈,这也算他二人第一次,倪承昕没想到特地选了个晚间休息的饭点时间却仍旧撞上其正在议事之机,不禁有些乱了方寸。她提前已经预想准备了许多,但时至关头,原本准备的一腔说辞竟被他这切实在眼前显露的气势给压上不少慌乱,一时间竟忘了大半,她暗恨自己无能,仍是硬着头皮怯声道:“小女……有话对殿下讲。”宗政羲打量她一瞬,冷言道:“倪相便是如此教导你礼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