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炒了一大碗鸡蛋饭,我狼吞虎咽消灭得干干净净。大嫂又连珠炮似的问我:“家里没事吧?你是怎么来县城的?娘知道你来这里吗?”“家里没事,我自己一路走过来的,娘不知道,我腿好酸,好困。”我低着头,双手不停地搓揉着小腿。“啊,你走来的?煤炉上的提壶里有热水,你快些去洗,早点睡,换下来的衣服放在椅子上,等我明天一起洗。干净衣服在原来的柜子里,有什么事等你大哥明天回来再商量,不着急啊。”大嫂是一位通情达理的贤惠女人。虽然从小在县城长大,却没有一点城市女子的娇惯与蛮横,她和大哥结婚后,任劳任怨,勤俭持家,等到侄子出生,母亲因为要照顾父亲和我,不能上县城帮他们带孩子,大嫂不但没有怨言,还与大哥节衣缩食,挤出一点粮票和钱款,接济乡下的我们。对乡下来的老家亲戚,大嫂都是热情迎进门,款待送出去,没有一点厌烦与嫌弃,她有着善良大度的淳朴性格。我跟着他们生活了七八年,体会深刻。四乡下的母亲一夜未眠。天黑前,她和二哥才从地里回家,二哥还嘟囔着我没有做晚饭。母亲以为我出去玩了,没吭声,她点燃灶火,刷锅炒菜做饭。等姐夫带话过来时,母亲和二哥刚吃完饭。姐夫话没落音,母亲就跳了起来,对姐夫近乎吼道:“你是个苕货啊,不晓得把他拉回来,这一趟路好远,他怎么能走得到啊?老二,你听着!幺儿要有个三长两短,老子饶不过你。”说完,看着黢黑的屋外,泪珠直往下掉。姐夫安慰母亲说:“哎呀,没事的,估计老幺说气话的呢,那么远的路程,哪能说走就走的,镇上不是还有亲戚吗?恁大的人了,别人又拐不走,有啥担心的。您也是太娇惯老幺了吧,好啦,再多说,您又该骂我了,回去了啊。”多年后谈起这段往事,姐夫还是训我,几十公里路,黑灯瞎火的,你还真走过去了啊,当时呼了你一巴掌,你不记恨我吧?在你那个年龄,能有你那个浑劲的,全村就你一个!姐夫还说,母亲整夜没睡,不断地唠叨,还跑到生产大队的卫生所,想托人家挂电话到县城大哥的单位问问消息,但被人家三言两语打发了。这也不怪人家,那时候电话是稀罕东西,往哪儿挂电话都要通过总机分段接转,更何况是深更半夜,咋打得通呢?母亲不依,扯开嗓子和人家叫喊了半天,搞得附近乡民都知道了,二哥吓得第二天粒米未进、滴水未沾。后面我和二哥各自成家立业,偶尔相聚小酌,我们都避开这个过往细节,这是个敏感的话题,假如那个晚上,我出了意外,二哥因此背上思想包袱做出什么举动谁也说不准。二哥是个老实人,他一生命运多舛,种过田、修过电器、培育过蘑菇、养过鳖虫和鳝鱼、摆过早餐摊……他有过很多理想和抱负,都得到过母亲毫无气馁和无怨无悔的支持,但最后还是一事无成。乡邻说他丢西瓜捡芝麻,一山看着一山高,没有定力,缺乏耐心。按我的分析,二哥是时运不佳,天时地利人和与他都没有沾上边,年代和家庭的限制,他没法放飞自我和勇往直前。母亲是个有主见的人,她比父亲小近十岁,十八岁“自由恋爱”嫁给父亲后,次年生下我大哥。我父亲当时的职业是供销社赶骡马板车的搬运工,同时他还有另外一个“副业”身份——银匠手艺人,母亲看中的是他的“副业”,俗话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母亲认为嫁给父亲什么时候都不愁没有饭吃。听说父亲曾攒下一点金银积蓄,后遭遇坏人上门抢劫,连一点银屑粉都给卷走了。记忆中,父亲的副业做的都是加工活,就是把人家拿过来的银制品熔化后,再打磨成项圈、长命锁、手镯、耳环、铃铛等银饰配件。父亲手艺好,在周边村子有不错的口碑,口口相传,互相介绍,所以他常常能接到一些私活赚点加工费。在那个时代,父亲的这一份副业收入对于贴补家庭生活开支非常珍贵。后来,国家对金银制品管控很严,父亲只能关起门偷偷摸摸做点副业了。可惜二哥对父亲的手艺兴趣不高,没有继承,不然,等到改革开放后的好政策,二哥的人生一定会改写。好景不长,我们家被就地安排下放到农村后,母亲被迫冲在前面成了“一家之主”。因为父亲除了那点不能公开的手艺,对干农活一无所知,再者他身体状况很差,干不了重体力活。当时,大哥和二哥都在读书,农村集体的活路都是母亲带着十几岁的姐姐在顶着。家里缺少劳动力,不但挣不了多少工分,还年年超支,也就是倒欠生产队的粮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