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飞每每到了季节变幻时都忙碌得很,同行的应酬,来拜访的故旧,打架来分地盘的,偏他一天到晚还要惦记着马夫人院里的动静。先是前些日子小童来报,道是有人来提亲,他紧张得差点打翻了茶盏,仔细一问却是提亲给康娘子。憋到如今再也忍不住了,遣了媒人,又怕媒人一人去不放心,自己也跟了上去,又觉得不足,索性押了好友张大官人一起来。马府里正热热闹闹,福王送了些上好的鲫鱼过来,慈姑正带着众人做缕子脍。上好的鲫鱼肉、鲤鱼子切成薄片后用开水烫后便放在盘中,摆上碧筒、菊苗做的胎骨,便成一幅画。翠娘自己端详着先出了神:“这真能吃?”慈姑笑:“外头人家吃得更大胆些,不用水烫过便能生吃,我怕马老夫人肚子受了寒就加了在水里烫煮这一道。”福王摇摇头:“回头带你多见见世面,鱼脍又不是什么稀罕吃食。”白云飞与张大官人进了门后大家只不过打了招呼便各自去品尝自己的缕子脍,毕竟是常来这里蹭吃蹭喝的熟脸庞。这鱼片摆在盘里先是感觉薄,薄如蝉翼,夹起来对着日光几乎能看透肌理,经过开水汆汤后变得乳白,大而薄一片,宛若蝴蝶之翼,几乎要乘风归去。吃上一口,没有任何鱼刺,整口俱是满足。却不知慈姑用何种办法除去了鱼刺,毫无鱼腥味的同时可吃到鱼片清甜鲜美,肉质细嫩。旁边有山姜、肉酱、荆芥、丁香、橘子、芥末调制成的酱汁。蘸一口,先是感觉到芥末呛鼻的滋味,眼泪几乎要呛出来,等那滋味散去后便觉提神醒脑。酸酸的橘味和辛辣的山姜紧随其后,沾在鱼片上,让鱼片的滋味变得更加鲜美。而鱼子则吃起来肥厚饱满,口腔中充满爆浆感,让人有一种异样的满足感。用于配菜的小小花蕾也被汆汤过,吃起来嫩而鲜,花香浓郁,让鱼脍多一份雅致。人人顾着大快朵颐,一时无人照应白云飞。还是马夫人将他请到旁边的凉亭,这才瞧见他身后的官媒。马夫人先是一愣,随后忍俊不禁:“你可是来与我家侄女提亲的,我可先说好了,我家就这么一个小娘子,以后都要跟马家姓的……”她说话间手也不闲着,伸手端起石桌上的茶壶给白云飞倒一杯茶递过去。这人倒是有趣,与张大官人有些交情,将房子赁给慈姑做炙肉店之后偶尔也来与慈姑这里蹭饭,有时抽空还与她聊些佛经典故,着实有趣。白云飞接过茶杯,不声不响,半天才像鼓足了勇气:“我是来与你提亲的。”“啊?!”马夫人手里的茶壶差点掉下地。她忙回头看看不远处的众人,好在他们正忙于吃鱼脍,无暇往这边看。半响她才撇撇嘴:“你可莫要乱说!你是个游侠,又是个汴京城里有名的郎君!还是……”她绞尽脑汁想了个理由:“瞧着还是个相貌堂堂的君子,有什么理由要娶我这个半老徐娘?”说到后面自己黯然,不自在摸一下发髻。“谁说的?!”白云飞站起来,“你不过三十左右,却镇日里梳个老太婆发髻,又吃斋念佛把自己扮得像个半老太太。实际上……”他刚要说什么,立刻被马夫人挥舞着双手赶了出去:“出去!你出去!”她急切挥舞双臂,不知在驱赶他说的话,还是在驱赶他本人。“那我先出去,你好好思量一番。”白云飞毫不畏惧,一旁的张大官人悄咪咪示意身后的官媒一起出去。谁知他才出去,适才还一个个埋头苦吃的人全都抬起头来,满院子立刻叽叽喳喳给马夫人出起了主意。“不碍事!您怎的将这姻缘往外头赶?”吕二姐第一个跳出来劝马夫人。岚娘是汴京土生土长,自然知道底细:“白云飞几辈都是汴京城里人,家里略有些资产,听说早些年是个行侠仗义的游侠儿。”“那不是张大官人一般?”慈姑有些不解。“非也非也。”福王是个知道这些根底的,“听说有些市井上的小流氓这等事寻官府无用,寻他管用呢,许多泼皮都听他号令,是个官府都忌惮几份的人。”“那岂不是犯法?”翠娘咬着鱼片愕然,却不想正咬上一粒橘核,涩得她眼泪直流。福王递给她一杯水:“只有市井上的小泼皮才算违法呢,他这等人物能号令好几坊的三教九流,官府也要敬着他呢。”“这等人物我是知道的,听说管着汴京城里暗处无数人,我们开门做生意也要进贡,托赖他照应呢。”岚娘说着说着不正经起来,“也不知可有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