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瑾其人做官谨慎,不贪污不结党,算的上是个能吏,这一桩案子瞧来瞧去也能看出来是一桩冤案。当初抓他下狱,罗织的罪名是贪墨并运送粮草给楚王。库存的几百担粮食对不上,这也当真过于可笑,户部尚书管着全国的钱粮调动,若真是有心贪墨怎会染指几百担粮食?至于供应粮草就更是无稽之谈,每年官府都会给几位王爷有贴补,明儿八经过了明路的,又怎么会是谋反?要不是当初老官家正恨着那些“挑唆自己孩儿”的帮凶,黄瑾这案子也不至于判这般重。可是翻案却又不好翻。晋王这个皇位得来的不容易,几乎可以说是“捡漏”,秦王势大,楚王受宠,怎么看都轮不到他。也因此他上位后格外看重名声,不但对当年的事情讳莫如深,决议也多中平为上。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为一介孤女翻出当年旧事呢?好容易积攒下来一些口碑,又怎舍得被官员评议自己“捡漏”?又怎么会毁坏前官家的名声,坏了自己“孝顺”的名头?大被一掩,难得糊涂才是真。濮九鸾轻轻合上卷页,看着外头夕阳渐落,便想去马行街夜市瞧瞧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娘子。寻到慈姑时,她手里正捏着一缕线香,还招呼濮九鸾:“稍坐片刻,我去烧烧香便回。”见濮九鸾并没有坐下的打算,便一迟疑,“您也同去?”本是客套,谁知濮九鸾毫不客气,立刻跟了上来。慈姑:……行吧佛龛不远,在马行街岔口南通巷路正中,有株巨大梧桐,树干上头系着一缕缕红绳,梧桐正值花期,满树繁花如紫色烟霞,树下有人供奉神位,已不知多少年。佛龛由石头雕成,烟熏火燎多年已覆着一层烟火气,佛龛前头供着新鲜果蔬,又有香插可供往来居民上香。周围覆盖一层厚厚青苔,在五月黄昏里青葱郁郁。慈姑小心掏出适才带出来的线香,濮九鸾顺顺当当取出火石,帮她点燃,而后便交给她,自己敛气宾神退后,安静等着慈姑烧香。好生默契。慈姑迷迷糊糊想。她跪在佛龛前,默默祈念完,而后才插上线香,起身又合掌作揖。待她拜完濮九鸾都安安静静立在旁边,一声不吭。慈姑有些不好意思:“拜完了,现在就回去做菜。”两人并排又往康家食铺走,高大的泡桐树延绵一路,紫色的华贵花朵被夕阳照射出一层橘黄色的暖光,细细绵绵在黄昏中交织出奇异的氛围。不甚熟稔的两人着实有些尴尬,慈姑便主动找话:“我近来要开个新铺子,便想拜拜佛爷。”“嗯。”“还求了阖家身体健康。”“嗯。”好吧,慈姑也不知自己应当与个顾客说些什么,挖空心思几句话,便再也想不出话说,两人之间漂浮着奇怪的沉默。恰在此时,平地一阵风过,“啪嗒”一声一朵硕大的紫桐花落在了濮九鸾脚下,他住了脚步,捡起那花朵递与慈姑:“你戴这个定然很好看。”慈姑:……她接过这泡桐花,干巴巴道了声谢过九郎。便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位客人每次来用膳都很省心,吃了便给钱,利利索索,虽不过吃了三次,却给店中增加了三两银子的收益,比那些天天都来的人好几天加起来还多呢。此时送花又是为着什么缘故?慈姑摸摸耳朵,颇有些不自在。便见濮九鸾住了脚。他似在沉吟什么,半天才说:“我不叫九郎。”“那个,您叫什么都无妨的。”慈姑结结巴巴摆摆手,她也不明白为何,自己心里起了些从未有过的慌乱,“给钱就行。”这……越说越错。濮九鸾却没听清一样,继续说道:“我唤做濮九鸾。排行十一,认真说起来,我是十一郎。”濮九鸾,这名字怎的这么耳熟?慈姑仰起头,微微张开嘴,费力在记忆里搜寻起来,是谁唤做濮九鸾呢?翡翠鳜鱼、缠丝烟熏兔球、酿……慈姑一时想不起来,却也不好意思细问濮九鸾到底是何人,只“哦”了一声。她面目平静,毫不变色,倒叫濮九鸾没忍住,疑惑地打量了她好几眼。京城里还有人听到自己的名字如此平静?罢了,这个小娘子向来都有些水波不兴,若是上了战场,也算得上大将之风。倒是自己,过于看重自己的声望,着相了。濮九鸾自我审视反省起来。岚娘已经侯在食铺前头,瞧慈姑过来高兴得摆摆手。慈姑便凑过去,濮九鸾也老老实实坐在了食铺的矮凳上。想起这人今儿还给自己递线香,慈姑跟他说话便比往常更和气些:“您要吃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