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药液里泡过,姬扶夜一身又并非法衣,自然很难再穿上身。只是看着丹鼎中几乎沸腾的药液,姬扶夜的声音不由有些发飘:“尊上,不用再等一会儿?”他觉得自己若是现在进去,用不了几刻钟便能熟了。“死不了。”离央似乎笑了一声。姬扶夜长出一口气,视死如归地准备宽衣解带。只是手放在腰带上,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抬头看着房中的离央,动作一滞。男女授受不亲,哪怕他们不同族,甚至还差了好几千岁,这似乎也不太合适。房中忽然一阵安静,离央对姬扶夜扬起嘴角:“你一只毛都没长齐的小狐狸,还担心本尊看了你的身子?”姬扶夜涨红了脸不说话,他如今不过十七岁,在离央面前的确只是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狐狸。话虽如此说,离央逗了他两句,还是顾及到少年人的脸皮,转过了头。姬扶夜实在是她养过最麻烦又脆弱的生物。既然这样麻烦,她为什么还要将他带在身边?从前的离央,分明是最怕麻烦不过的。或许是身边安静太久了,所以带个麻烦在身边,才会觉得热闹几分。姬扶夜见她转过身,心中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又觉出几分不知从何而起的失落。赤身坐在丹鼎中,滚烫的药液将姬扶夜浸没,磅礴的药力由经脉游走全身,暴烈得几乎要将他的经脉涨破开来。哪怕姬扶夜心中已有所准备,这一刻还是险些因为剧痛而嘶吼出声。痛……太痛了……如果不是他的身体在这几月的苦修中已经今非昔比,恐怕经脉立时就会碎裂开。身体的每一寸骨肉都被药力冲刷着,深入骨髓的痛楚无处可逃,姬扶夜紧咬住牙关,少年清隽的脸庞也因为痛苦而变得狰狞扭曲。在无休无止的痛苦中,姬扶夜的头脑却又因为剧痛而无比清醒,药力涌入他破碎的识海,在其中横冲直撞,他紧闭双眼,脸色苍白如纸。离央对姬扶夜的痛苦置若罔闻,似乎对他情形如何并不在意。她站在窗边,指尖一拂,木窗便光洁如新。她落在窗上,苍白得近乎没有血色的足尖垂在空中,脚腕上赤红的铃铛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几声铃响落入姬扶夜耳中,少年的眼睫颤动一瞬。无论何等的痛苦都没有让姬扶夜叫出声来,他早已习惯了沉默着忍受一切。离央投下一抹目光在姬扶夜身上,在他身上,她总是会看到许多自己从前的影子。她收回目光,垂眸看向脚下。就在木窗外,几簇不知名的淡黄小花开得很是灿烂,透着一股蓬勃的生机。这一刻,四周很是安静,安静得像离央在无尽深渊中待过的每一个日夜。她不由想起自己最初落入无尽深渊的那一日。修为全失的魔族在无尽深渊无数上古凶兽眼中,大约只是一块唾手可得的血食。为了争夺这块血食,数只上古凶兽大战一场,厮杀得天昏地暗,最后两败俱伤,都只剩了一口气。这便便宜了离央,双目已盲的她摸索着,一口口咬下这些原本将她当做食物的凶兽一身血肉。她要活下去。不论多艰难,她都要活下去。她的仇人尚且好好活着,她又怎么能死?她的父亲剥夺了她的姓氏,她的族人视她为叛徒,她的师尊取出她的本命法器,叫她修为尽失,沦为废人,而她养在身边的妖宠,为了自己的情郎,夺下她双目。他们都还好好活着,她怎么能死呢?无尽深渊被血腥和杀戮染成赤红一片的雾气中,离央便是靠着满腔的仇恨,才活了下来。后来,离央的修为恢复,离尊的凶名传遍整个无尽深渊,再没有哪只不识趣的上古凶兽敢轻易出现在她面前。连风声虫鸣也没有,无尽深渊中处处都是这样凝滞的安静,一日复一日,离央在那片灰白色的雾气中寻找着回到凡世的出口时,陪伴她的,便只有沉重得近乎叫人窒息的安静。春日和煦的微风拂过离央的裙袂,日光微醺,不会让人觉得刺目。她靠着窗,缓缓阖上眼眸,伴着几声鸟雀的啾鸣睡了过去。离央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一千七百年前,她还在九重天上时的旧事。九重天上乃神族所居,三处神宫分掌神界权柄,玉朝宫便是其一。玉朝宫之主明霄帝君生于混沌之中,从天地初开至六界各立,与天同寿,修为深不可测,乃是神族之首,甚至称一句六界之首也不为过。离央是明霄帝君收在身边的第五个弟子。拜师那日,诸天仙神齐至,各方大妖共贺,于六界一众大人物面前,离央跪在明霄面前,接过了他亲授的上古神器,从此成了玉朝宫的小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