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映台没有见过连斐的尸身,否则他就不会这么惊讶,因为国桀虽然面色苍白,身体僵硬,前胸被人穿了个大窟窿,但他脸上的神情却十分安详,安详得就如同睡着了一般,甚至,他的嘴角微微上翘,竟然还带着一丝笑意,仿佛在做着一个无上的美梦。
祝映台暗自思忖,莫非他是梦中一击毙命?但是,堂堂国氏的次子显然不会无端端睡在自家后门外,看来第一案发现场并不是国府后门了。
「你要干什么?」相吴突然惊呼一声,因为「梁杉柏」忽而弯腰对着国桀的尸首伸出了手。
一旁的几名官差顿时飞快地拔出了刀剑,祝映台赶紧再次挡在了「梁杉柏」身前,罗喉剑的阴气逼得几名人高马大的官差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他们俩是我带来的,不必担心。」吕子烈说,走到「梁杉柏」身边道,「证明给我看。」
「梁杉柏」没有马上回答这位「贵人」的话,他像着了魔一般地盯着国桀扭曲的尸首看了好一会,随后突然低下头去,如同野兽一般嗅闻起国桀的尸体来。
「他……他在干什么?」相吴吓了一大跳,就算不乏和尸首打交道的经验,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主动和一具奇怪的尸体凑得这么近。
祝映台注意到「梁杉柏」的举动,也弯下腰,他看的是「梁杉柏」。
「梁杉柏」此时正像只小动物一样,歙动着鼻翼,小心嗅闻国桀的尸体。
「怎么样?」
「香气。」
「香气?」
「可能是胭脂香,我记得连大人尸身上也有。」「梁杉柏」说着,伸手捏住国桀的颔骨,掰开他的嘴看了一下,然后皱了皱眉,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接着,他开始在国桀尸身上到处摸索。
「梁杉柏」小心翼翼地避开国桀身上那个碗大的创口,检查他身上的衣物状态、随身的物品,跟着对尸身的面部、颈部、肩部、四肢、身躯,一一进行查验。他寻找尸身上的伤口,触摸凝结的血块,试探肌肉的僵硬程度,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甚至是头顶心、口腔内部、指甲缝隙、足底……
「顶心无外伤,脖颈无外伤,四肢无外伤……」他一面检查一面还报着检查结果,跟着,他的手停留在了一个让人尴尬的部位。
「没了。」「梁杉柏」伸手碰了碰,明确下了结论。
吕子烈看着他,「梁杉柏」也回看了他一眼,然后伸出手:「能请大人借我把匕首吗?」
吕子烈犹豫了一下,还是让近旁的人递了一把短匕给他。「梁杉柏」一接到匕首便用有些奇怪的动作,干脆利落地向着国桀的尸首划去,银光起落间,他割开了尸身下半身穿着的衣物,露出了男人的重点部位。国桀本该有命根子的地方,现在什么都没有,只留下了一个奇怪的血迹已经干涸的伤口。
在场的男人们统统倒抽了一口冷气,包括吕子烈在内。这可真是……要人命!
吕子烈立刻面色严厉地看向相吴:「你刚才没发现?」
皂袍的官吏额头满是冷汗,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好好检验国桀的尸首。一来国桀死得太蹊跷、太诡异,又跟连斐的死状如出一辙,这样一具不祥的尸体他可不太想碰;二来,国桀胸口的血洞太显眼,死因似乎一目了然,所以他根本没想到这具尸体还会有别的地方不对劲,第三么,则是因为国桀乃是国氏上卿的次子,理官再大胆也不敢在国氏的人到来前拿检验一般尸体的方法来查验这具「尊贵」的尸体。
「这……」相吴只是擦着额头的汗水。
「皮肉内卷,伤口周围有凝血,是生前伤。」
现场的人们却又发出了一声惊呼,因为「梁杉柏」突然用短匕狠狠砍向自己手腕上重新戴起的锁链。一旁的官差再度围拢上来,却不敢轻易动手。
「不行。」「梁杉柏」看向卷了刃的短匕,「砍不掉,恩公能帮帮我吗,我的手不太方便。」这句话是对祝映台说的,「梁杉柏」神情平静,一点也不像要逃跑的样子,他丝毫不在意身旁用刀剑指着自己,随时可取他性命的那许多人。
祝映台毫不犹豫地挥动罗喉,存着威吓旁人的心思,红光过后,「梁杉柏」双手的刑具已被摘除,锁链在地上断得干净整齐,令一旁的差人面面相觑,不由得都暗自吞了口口水。
「梁杉柏」道了谢,微微活动了一下手。刚刚祝映台没来得及仔细看,「梁杉柏」的手其实受了很多伤,特别是右手,明显有手指断了,手腕上几道深深的割痕,显然也是受了刑留下的,大概因为刚才驭马和用匕首的缘故,原本结好的痂已经又破开流出血来,叫人怵目惊心。怪不得,他刚刚拿刀的动作有点怪……
「梁杉柏」注意到祝映台的眼神,下意识地藏了藏右手,随后又觉得这样于事无补,遂有些无措地在脏兮兮的囚服上擦了擦手,轻声道:「叫恩公受惊了。」
「你的手……」
「多谢恩公关心,小人的手没有大碍。」他说着,伸出自己还算活动自如的左手做辅助,开始重点查验起国桀左胸的伤口来。
祝映台在一旁仔细看着,「梁杉柏」虽然受了伤,但仍可看得出他验尸的动作娴熟,手法也干净利落,一举一动都有种专业感。祝映台看着看着,几乎有种恋人真的回来了的错觉。
过去不就是这样吗?他和梁杉柏一起侦破许多案子,在金英岛、在上官家,在别的许多地方,梁杉柏熟练地查看受害者的尸身,询问证人,他则负责查看周围环境,寻找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他们一问一答,配合默契,完成委托后回到家中,一同享受温馨的两人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