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剥夺了所有反抗能力的费南渡最终被强行丢回那个专门治疗同性恋的所谓康复医院,一待就是十五个月。十五个月,漫长到足够摧毁一段跨越整个太平洋的思念。在那个自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踏足的地方,费南渡失去了全部的自由——打的每一通电话都被监听,每一次外出都有人如影随形,甚至连想在自己的房间看一本书或一部电影,内容都得经过教员的审查。而比失去自由更可怕的是每周一次的“康复训练”,周而复始,仿佛永无完结。“你知道康复训练分几个阶段吗?”秦笛突然问。薛眠弓着腰,浑身上下都不舒服着,从听到秦笛回忆里的第一个字开始便如鲠在喉心绪难宁。当年自己失手打伤费南渡,尽管当场就看到了对方伤在哪里,但那会儿他情绪波动太大,加上夜深雨急,一心只想尽快逃走,所以只留意到费南渡脸上挂着血,眼角周边是一片深红,根本想不到自己那一击下去会造成那样的后果——费南渡几乎失去了一只眼睛,他差点断送了他半生光明。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份毫不知情,前后三次秦笛来学校找人,薛眠想尽了办法避而不见。一则是刚提出分手,人还在气头上,如果答应秦笛去见费南渡,那不等于是轻易原谅了对方?二来薛眠也有其它念头,如果费南渡真心想道歉,甚至想挽回,为什么他不自己来?找秦笛费西瀿来当说客,只能证明他没把分手当回事,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不过如此。薛眠怎么也没想到那三次自己亲手拒之门外的见面机会,最终变成了两人后来不复相见的十年鸿沟。秦笛说完便看向薛眠,见他垂着眼睛,目光不聚焦的落在远处的河面上。他心里多少有些数,没再发问,主动把答案给了:“三个疗程,每个长达五六个月,加起来差不多刚好一年半。”薛眠一怔,猛地抬起头,语气里充斥着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吓然:“……多,多久?”“所有治疗都是有计划和步骤的,第一个阶段最简单,医生会给病人拿去很多照片、录像,上面或者是不同肤色、族裔的男性的单独照,或者是两个男性情侣的亲密合影影像。病人要做的更简单,坐在那儿反复不断的看那些东西就好,直到观影结束,接受第一轮治疗。”秦笛语速不快,声调也控制得当,仿佛只是一个故事旁白,一点一点的还原着真相。眉头高高拢起,在额上挤出一条深刻沟壑。薛眠几乎不敢相信的盯着秦笛,半天后才醒过神,问:“所以第一轮的治疗是什么?……为什么看完影片下一步就要接受治疗?”“因为病人没有给出正确的反应。”秦笛抬手吸了口烟,淡声道:“没有正确反应,即代表病人的确有‘病’,所以下一步就该被治疗。”“什么是正确反应?”薛眠只觉得匪夷所思,心房深处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不断翻涌:“这能有什么反应可给?一堆照片,一堆同性影片,看那些能有什么反应?讨厌,喜欢,还是不为所动?这种环节设置有他妈什么意义!”第一次爆粗口,胸腔里每一根血管都被塞满了无法排解的愤怒。“你刚刚已经说到了重点。”秦笛并不介意对方突然的失态,掐灭了烟,往茶杯里添水:“对于一个同性恋患者,如果他看完那些影片感到的是开心愉悦,那么他的反应就是错误的,因为这说明病人潜意识里的确喜好同性,正需要干预治疗。而如果他看完那些之后完全没有反应,既不愉悦也不讨厌,只是冷眼看着,这样的‘反应’也是错误的,因为他并没有排斥。或许是因为影片里的人不对胃口,或许换一批照片换一批人,他就会有感觉了。”“……这什么逻辑?”薛眠惊得快要找不到形容词了,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这就是医院的逻辑,你和我都没有立场去评价对错,因为它已经这么做了。”秦笛抬眼看着他:“对于一对同性想建立恋人关系这件事,这个社会所给予的包容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为了纠正这种在世人眼里纯属深度病态的行为,人们发明了很多方法,其中收效最好的,可能就是刚刚我说的那种了——电击。”薛眠下意识的浑身一震。好像随着秦笛那句话音落地,脚底下真的有股电流从他四肢末梢窜向躯干,刺痛、麻痹,犹如万虫攀咬,身体牢牢被掌控,拼不出一点力气挣脱。最后那电流以一个无可反应的速度迅速冲向头颅、冲破头顶,在天灵盖上劈开一道烈火烙印,留下一块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