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宫人后面又说了什么,闵韶却再也听不清了。他耳畔被巨大的嗡鸣声掩盖,脑中阵阵发疼,胸口刺热灼烧的痛楚涌上来,双眸被染成猩红,流火般的墨色道印泛起妖冶的红。他强忍着剧痛,极缓极缓地朝着前方跪下来,痛得低首蜷缩在地上,眼前阵阵的昏聩发黑,青筋暴起的额头触着冰冷的地面。又像是隔着似梦非梦的一世,终于,将灵前迟来的叩首落下了。他骨节青白的手紧紧攥着,手臂不住的发抖,脖颈渐渐泛红起了青筋,四肢百骸如同被熔海骤浪卷过,千斤重的滚烫岩石压在他胸口,连每一次呼吸,都是竭力颤抖的。无情道的反噬,终是再度凶猛而彻底的发作了。闵韶眼前天昏地暗,意识和神识被烧筋灼骨的痛彻底吞没。这一次的发作竟比近年的哪一次都要汹涌猛烈。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痛过了。曾经无数次,闵韶都以为自己会在这样的痛苦中死过去,可却每一次都捱了过来,就好像上天一定要让他承受这样的作弄折磨,让他在自己的选择中痛不欲生,不死不休。亦或者他本就命该如此。生来就是父亲延续千百年君王大业的工具,无论他怎样苟且的活着,都要完成那个人生前的嘱托。统大权,成帝业。闵韶疼得快要失去知觉,又在混沌和昏厥之间左右徘徊,煎熬的忍受了不知多久,身上的痛楚才终于稍稍减退了一些。待他浑浑噩噩的睁开眼时,浑身的衣裳都已经湿透了,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额前发上的汗水滴进眼睛里,缓和了许久,才渐渐将意识拉扯回来。他身上仍是痛的,道印的反噬还未彻底消退,但已经比方才好忍许多。他面色苍白的抬起眸,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是日近黄昏了。云霭薄红,残阳如血。闵韶眉间紧皱的闭了闭眸,想等这阵痛楚彻底过去,却听到耳边传来咯吱一声房门推开的声音,紧接着有人倒吸了口凉气,几声脚步急促,快步朝他走了过来。“寒儿!”一双有力的手掌赶忙将他从地上扶坐了起来,抓住他的手腕探了探脉搏。熟悉的称呼和声音,让闵韶狠狠恍惚了一瞬,他抬起那双深邃中近乎破碎的眼眸看过去,正对上一双痛惜关切的眼。顿时怔然。“师尊……”他下意识的看向周围,终于呼吸一滞的意识到这是哪里——天隐山山顶的那间房屋。他曾经独自一人,居住了四年的地方。一股纠杂难明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口,眸中不禁发颤。当年,他亲口向师尊祈求教授他无情道,从修道的第一日起,便将自己关进了这间狭窄的屋子里。他那时一心想要修炼,一心想要求强,在尝到丧亲之痛的滋味后,便怀着一腔自以为是的少年意气,想用自己的这双手去保护这世间仅剩的与他血浓于水的弟弟,不仅如此,他甚至还想做一个不抛道义,将苍生与权势并重的君王,想有朝一日,能亲手护住他所有想护住的人。那年他尚且十六岁。正是长出逆鳞的年纪,又被“惊世奇才”的吹擂捧奉浇灌成了一头自负的倔兽,于是当真是不知死活的,竟痴心妄想去碰了多少高宗仙士都不敢轻易尝试的毒刺,心底里甚至妄图与他千古独一人的师尊相媲。现在回想起来,他那时简直是疯了。那时师尊再三提醒过他,修无情道者,不可忌杀,不可生畏,不可怨憎,不可执念,不可动情。如若不然必遭苦楚。可年少的他实在高估了自己的心性。甚至是从道印结成的那日起,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心里原来藏了那么多自己都说不清的东西,才知道原来他的七情六欲可以生的如此简单。他会忌,会怨,会憎,会畏。亦会……动情。他本以为自己和别人不同,可到头来,也不过是凡夫俗子。他甚至都忘了,那时在他的初衷里……似乎本就想做个有情有义的人。在道印刚结成的那段时间里,哪怕他全无情绪波动,亦会在一日中有十个时辰都受着反噬的折磨。他那时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无时无刻不想干脆去死。可师尊劝慰他,无情道可以克制,可以受他掌控,只要忍受的时间久一些,再久一些……但一两年过去,他的状况仍没有缓解多少。太玄老祖那时也觉得不解。在他看来,闵韶的资质够高,韧性亦远超于常人,何况有他在身边一直用修为相辅,即便闵韶当真不能与无情道相合,也万不该出现如此程度的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