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他用两个字抢先一步截住我尚未出口的问话。
撞到哪里了。可惜,我太熟悉他,太了解他。这个男人撒谎的技巧比我还差。刚才那一声,分
明是在石块上磕碰的声响。
井底传来一阵潮湿的,腻腻的声音。是淤泥。
我吃了一惊。原以为他只是不慎撞到了井壁,不料他失足落下了井底。大概是水已将尽,越汲
越浅,他必须把身子压得更低以便取水,才跌了下去。
糟糕。井底之土岂是硬实的,陷进去该如何是好。我一着急,想也不想便麻利地用井绳一端捆
住轱辘旁的木桩,自己也跳了进去。
见我下来,亦廷十分错愕,逼我回头。
我没理会他,径直摸索到了井底凸出的石块,才站稳脚,我便朝着黑暗伸出手。他也在寻找我
的手。不知碰到的是哪一根手指,只觉得他的手又湿又冰,我迅速地把那只手握住,很快,另一边
手探上他的衣襟,摸到他另一侧的肩膀,艰难地拉他起来。
那时他整个小腿都已经没入了淤泥,额角的地方也撞破了一小块皮。幸好没有大碍。
你不该下来。如果井中有光,我大概可以看见他又皱了眉。
这泥是湿的,只会越陷越深,等你挣扎上来早冻僵了。一边说,我一边去捂他的身子。有点懊
恼让他下来,因为井底虽然无风,却有种阴恻恻的寒意,暖和不到哪去。
不过他确实说对了,我不该下来。
井侧的木桩并不结实,承受不住第二次负重,我刚想上井,木头便猝然断裂。所幸我事先已经
将今日汲水之事告之其它将士,只是不知他们何时能找到这里。
现在该怎么办。亦廷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井身狭小,立足之地极为有限,我和他之间几
乎没有空隙,连转身都很困难。
大声喊。我回答。
希望路过的人别把我俩当成井底野鬼,来个落井下石。他这个人偶尔也会说些应景的冷笑话。
我哈哈大笑。别人吓走了也无妨,只须喊得我们营里的弟兄听见。
他们怎么会知道井中之人是谁。他又问。
这却容易。我微微一笑,突然朝着井口大喊,何亦廷!你睡觉的时候乱踢被子——
他似乎僵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也不示弱。翟时!你最讨厌吃放了的花椒水的醋鱼!
何亦廷!你喝了一盅酒就会脸红!
翟时!你有一次掰腕子输给了牛大胖子!
我俩互相喊着对方的名字,互相揭短,尽管井中漆黑不见五指,我却知道他在微笑。这样难得
的畅快,在大漠的隆冬好比一碗烧酒。心窝不知不觉暖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