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奴婢也不明白……”红翡躬着身,“娘子快想想办法吧,楚氏……楚氏知道咱们那么多事,若真借着倩贵嫔复了宠,难保不会将您卖了呀!”
这句话如同一个小铜锤,一下子击在林嫔心头。她周身打了个激灵,脑中一声嗡鸣,继而忽地明白了徐氏的打算,倒吸冷气:“她竟是为了这个?”
“……什么?”红翡露出惑色。
林嫔怔怔思量:“是了……楚舒月不是方如兰,既谨慎又多疑。纵使与我翻了脸,也未必信得过倩贵嫔,倩贵嫔用小恩小惠养她多久都不见得有用,她终究还要忌惮我手里握着的把柄。可若让她有了恩宠……她自觉有了陛下撑腰,有些话她就敢说了,我抓着的把柄,在陛下眼里也未必还值什么……”
言至此处,她后脊生出一股恶寒。
她没想到徐氏为了扳倒她,竟连圣宠都肯分给昔日的敌人。后宫的女人谁不将圣宠看得比天大?徐氏若做到这个地步,实在是个狠角色。
可她绝不能让徐氏得逞。楚氏昔日与她亲近人尽皆知,楚氏出来告她的状,自也十分可信。
到时她只怕就完了,便是没有实证不至于将她送进冷宫,她也再没有了复宠的余地。
她如今也才二十三岁,若要这么熬一辈子,还不如早早死了。
林嫔打了个寒噤,蓦然起身,一把抓住孙少使的双手。
孙少使惊了一跳,瑟缩地打量她:“娘子……”
“你去,你去给我勾住陛下!”林嫔一声声地吸着凉气,“不能让楚氏复宠,不能让她侍寝!陛下现在很喜欢你,你给我勾住她!”
她双目圆睁,神情有些吓人。孙氏被她镇住,不敢不应,哆嗦着点头:“好,好……臣妾这就去,娘子莫慌……”
言毕她挣开林嫔的手,跌跌撞撞地离开。
林嫔兀自又怔了半晌,才发觉自己的手已然发凉,凉得可怕。她只得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安慰自己在皇帝眼里,孙氏必定比有罪的楚氏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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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宫规而言,嫔妃们不好见外臣,是以皇帝若与朝臣廷议,嫔妃都是不能进紫宸殿的。但在没有朝臣的时候,红袖添香自然没有什么不好,哪怕只是立在身边研墨,貌美如花的嫔妃总也比宫女宦官看着养眼。
是以孙淑女被林嫔支去紫宸殿,就在殿中留了整整一个下午。
徐思婉几是在孙氏踏进殿门时就听说了此事,自顾笑了笑,仍心如止水地读书。如此一直读到傍晚,她用完晚膳,小哲子进了屋,躬身道:“娘娘,陛下早先吩咐说若他迟迟不来,就让下奴去请,娘娘看下奴若现在去……”
徐思婉扬音笑了声:“孙淑女在殿中伴驾,你若现在去,是要挨骂的。”说罢她就搭着花晨的手起了身,悠哉地径自往外走,“我亲自去看看,你不必管了。”
言毕就见小哲子松了口气,如蒙大赦般告退。
徐思婉走出霜华宫,没乘步辇,不疾不徐地散着步走向紫宸殿。秋日里天黑得早了,各处宫苑都已燃起灯火,幽幽的暖黄乍看温暖,细观却透出一股说不清的凄清。
许是太久没有细观过这样的夜色,徐思婉走在其中,深深地缓气,心下生出一股莫名的低落。再仔细想想,这种低落原是一直伴着她长大的。
她因而时常会想,若她不那么早慧该多好。若不那么早慧,三岁的孩子理当什么也记不得,爹娘又待她视如己出,她便也可如寻常人家的姑娘一样,在父母的疼爱下欢欢喜喜地度过一生。
可她偏偏什么都记得。
记得祖父的悲恸不甘,记得几位叔伯长辈吊死在厅中的身形,也记得抄家那日的万般凄惨。
所以就算爹娘待她再好,她也无法放下那些心事。哪怕受到万般呵护,十几年来依旧像走在这漆黑的宫道上一样,一颗心孤独得寻不到依靠。
自进宫以来,这份孤单好似淡去了些,因为复仇之路终于近在眼前,每一步都让她兴奋。尤其是看到鲜血与死亡的时候,她时时会往他身上去想,只消设想一下,就足以让她热血沸腾。
可偶尔安静下来,她也会生出短暂的迷茫,会辨不清自己的心绪。她时而觉得自己着实是心醉于此的,享受复仇间的每一份快感。时而又觉,自己似乎也有些疲惫与厌恶,厌恶这样日日戴着面具的日子。
是是非非,虚虚实实。她曾在某个深夜翻来覆去地想思考出个究竟,又在某一刹觉得罢了,多想无意。
人的心最是难辨的,她不必看清自己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只需记得一件事便够了——她不论是想脱离这样的日子,还是让自己离开那份孤独,都必要报了仇才能办到。
大仇得报,她才能放过过去,也放过自己。
徐思婉一路沉默而行,到了紫宸殿前,殿中的光火映照出来,终于将这份凄清驱散了些许。她深吸口气,抽回视线,行至殿门口,朝门边的宦官颔了颔首:“不知陛下是否得空?”
两名宦官相视一望,一时似有迟疑,终还是躬身道:“陛下刚用过晚膳,正在内殿读书小歇,娘娘请。”
“多谢。”徐思婉抿笑颔首,遂步入门中。在外殿中刚行至一半,就听内殿里琵琶声又响起来。
她足下未停,行至内殿门前,两侧的宦官低眉顺眼地为她推开殿门,伴着门声响动,殿中琵琶声辄止。
孙淑女坐在御案侧旁的绣墩上盈盈望过来,美眸中微有一怔,忙起身见礼:“贵嫔娘娘安。”
“淑女客气了。”徐思婉垂眸莞尔,自己并不多礼,怡然自得地走上前,直接绕至皇帝身后,俯身伏向他的肩头,“陛下说好的,晚上到拈玫阁来,臣妾还道能一起用膳呢。谁知都快饿过劲儿了也不见陛下的身影,只得自己先用了,来寻陛下。”
当着孙淑女的面摆出这副样子,争宠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他不曾见她如此,不禁露出些讶异,讶异间亦不失欣喜,抬手碰了碰她的脸颊:“朕看折子一直看到傍晚才歇下,就先在紫宸殿用了膳。”
她眨眨眼,又说:“早先送来的那身寝衣,陛下可试了?若有不合适的地方,臣妾还得动手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