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多月前,莹婕妤为徐思婉介绍人选的时候,很是费了些心思。
彼时徐思婉虽说只要两个人,莹婕妤却仔细回忆了自己在教坊中的旧识,好生挑了几个,一并理了典籍一起交给她。
而后她白日里见了一位,只是障眼法。入夜又见了一位,就是如今的孙淑女。
她初时挑定孙淑女的时候,莹婕妤多有些迟疑,几番苦劝徐思婉再瞧瞧另外几人,徐思婉问她:“为何?”
莹婕妤道:“我只怕这人不好拿捏,怕坏了你的事。你再看看这两个……”她边说边翻出另外两人的典籍,耐心道,“这两人都父母健在,家贫却和睦。你拿住她们的家人,她们自然会好好为你办事,但这个孙氏……”
徐思婉摇头:“若没有孙氏,她们自是极好的人选。可现下既有孙氏,就是孙氏更好。”
莹婕妤盯着她:“我适才说的,你到底听没听进去?”
“我听进去了。”徐思婉笑道,“姐姐说孙氏父母双亡,由姨父姨母带大。她姨父不是个东西,喝点酒就打她姨母和她。后来她长大一些,有了几分姿色,姨父与她的几个表兄还想图谋不轨,她姨母是为了护她出意外死的。她为求庇佑不得不想法子入了教坊,现下是因为能拿钱添补家里,他们才不再找她的麻烦——我都听进去了。”
莹婕妤听她一句句重复得详尽,点了点头,眼中的惑色却更深:“那你还用她?你要知道,这样的家人必是拴不住她的,她一直巴不得他们都死了才好。我在教坊那会儿,还见过她扎小人呢,可给我吓得够呛,硬抢过来给烧了才没让管事的发现!”
“所以呀,我听姐姐一说,就打算用她了。”徐思婉眼中笑意更浓,慢条斯理地解释给她听,“拿软肋要挟,是下下策。能让人忠于自己一时,却会让人恨自己一世。那我扳倒了林嫔倒是好事,可若来日我也落了难呢?焉知她不会来反咬我一口,岂不是给自己留下隐患?”
“……那有这个约束,也总比没有强吧?”莹婕妤费解地盯着她。
她摇头:“不。孙氏现下的家人,才真正是‘约束’。我可以帮她摆脱他们,甚至帮她杀了他们。她心里有那么多恨,我替她了结了,她一辈子都得记得我的好。”
“你要替她杀了她姨父?”莹婕妤吸了口气,连连摇头,“使不得。你若真这么办了,容易留下把柄。到时她就算她不恨你,旁人知晓了此事却也不免节外生枝。”
“姐姐多虑了。”徐思婉一哂,“既然是要让她帮我除掉林嫔,她家的事自不必脏我的手。等时机成熟,撺掇着林嫔去办就好,跟我没有关系。”
就这样,她挑中了孙氏。与孙氏谈妥了条件后又做了一场戏,将孙氏斥走,让林嫔以为她们之间已然结怨。
林嫔在宫里这么多年,心思不会太差。一如她会想到利用孙氏的恨一样,林嫔也会想利用孙氏对她的恨来害她。
只可惜,林嫔身边没有莹婕妤这个助力,无从知晓孙氏的细枝末节。只听吴述礼提一句“孙氏是被姨父姨母养大的”,自然也不会想到那些晦暗之事。
而一心想帮孙氏东山再起的吴述礼也不会知道,从登门劝林家说情到为林嫔挑定人选,小路子口若悬河地说出的每一句话,背后都是她们的手笔。
这些铺垫好后,她们就只需按部就班地把戏唱好了。
孙氏生得貌美,琵琶也的的确确弹得不错,得宠是真的。她得宠后帮林嫔扇过一些耳旁风,也是真的。
只是一旦遇了大事——譬如郑经娥与楚舒月之间的事,林嫔想让孙氏去说什么,就注定要事与愿违了。
徐思婉没有过问孙氏那日在紫宸殿里究竟与皇帝说了什么,但看着皇帝赏下来的那些东西也能想个大概。
不得不说,孙氏真是将个中分寸拿捏得很好。
等林嫔知道这一切经过的时候,不知会不会气得发疯。
翌日天明,林嫔正自梳着妆,红翡挑帘进了屋,福了福道:“娘子,孙淑女求见。”
“这么早?”林嫔睇了眼镜中,红翡垂眸:“说是收到了家里一封家书,哭得两只眼睛都是肿的。奴婢看她可怜,请她先在外屋坐着了。”
林嫔淡淡地“嗯”了声,犹自不慌不忙地在妆台前端坐着。直至梳妆妥当,她才起了身,搭着红翡的手,不太慵懒地往外屋踱去。
在她迈出内室门槛的瞬间,坐在侧旁椅子上的孙淑女就跪下去,重重地磕着头,哽咽道:“娘子,娘子帮帮臣妾吧……臣妾日后必定鞍前马后的为娘子效力……”
林嫔经过她身前也没停,四平八稳地落座到主位上,接过茶来,浅啜了一口:“这是怎么了?你如今可是个宠妃,跪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倒像我欺负了你。”
孙淑女连道“不敢”,被红翡搀扶着起了身坐回椅子上,却姿态谦卑得只敢坐一半。
林嫔打量着她:“出什么事了?说来我听听。咱们姐妹情分放在这儿,若能帮得上,我自会帮你。”
“林嫔娘子……”孙淑女抽噎不止,攥着锦帕不住拭泪,话却迟迟没说出来,好似是觉得难为情,紧紧咬着薄唇无法启齿。
林嫔睇了眼左右,示意他们都退出去。孙淑女啜泣着,直至房门关阖,才嘶哑道:“臣妾想求娘子、求娘子借臣妾些钱吧……臣妾家中快、快过不下去了……”
“哟。”林嫔诧异地笑了声,只做不知,故意问她,“你从前在教坊,家里日子过得苦,这我知道。可如今你都成了宠妃了,理当能让娘家都过上好日子才对,怎的反倒过不下去了?”
“娘子!”孙淑女再度跪下去,扑到林嫔面前,两行清泪如珠落下,“是、是臣妾的姨父……他病了许久了,欠了许多钱,近来债主都逼上了门。臣妾虽然……虽然得宠,可宫里的东西不好往外送,例银又并无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