遐思突然被炎曜的话语打断,他说:“在外面贴张告示,给九龙村招聘一个学堂的教师吧,还可以在高校裡招聘一些志愿者,教孩子们知识。”炎曜忘不瞭那一双双渴望知识的眼睛,他不希望林璟鹤的落网让那些孩子失去瞭求学的希望。
杰克连忙说好,炎曜又说:“你现在跟我外公还有联系吧。”十指交互在一起,语气并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杰克一愣,蓝色的眼睛有些震惊,“老大……你都知道瞭。”
“我母亲死后,外公将她的骨灰带回瞭英国,可是我毕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唯一血脉,外公虽然痛心,却还是不放心我。你们一傢受过我外公的恩情,自然愿意为他肝脑涂地。”
炎曜永远也忘记不瞭那双悲伤的棕色眼睛,和母亲遗物裡意气风发的照片很有些不同。照片裡,外公笑容高贵而灿烂,穿著白色毛皮边的红色丝绒外套,软帽上缝镶著三条貂皮,冠冕上有一镀金银圈,上沿饰有八个银球,明明是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勋贵形象。
那时他的母亲刚刚去世,外公风尘仆仆地赶来,眼裡写满瞭悲痛,他责怪炎曜的父亲,却还是慈爱地抚摸著炎曜的头,因为孩子终究是无辜的。本想将炎曜带走,可是炎白钰再三保证会善待炎曜,才作罢。
虽然甚少联系,可外公一直默默地关心炎曜的动向,知道他当上瞭上海滩的探长,外公便将杰克派来,名义是炎曜的手下,可是炎曜清楚,杰克一傢跟外公关系匪浅,为瞭协助炎曜站稳脚跟,外公不得不深谋远虑。
“水小姐说得对,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瞭八年,可是这个误会不应该随著玲珑死去而被埋进土裡,汤姆逊不应该带著对玲珑的误会活下去,这样对玲珑不公平,对汤姆逊也不公平。”炎曜的声音很清淡,他的目光望向窗外,落到瞭那棵槐树上,仿佛想透过这槐树,看到彼岸的世界。
杰克点头,“我会联系您的外公辛普森伯爵,这个故事太悲伤瞭,相爱却不能相守简直是人世间最难过的事情,我相信伯爵一定会帮助我们找到汤姆逊的下落。”
话毕转身,心想的却是,也许一开始的确是为瞭报答炎曜外公的恩情,可是经过瞭这么风雨,他是诚心实意地想要帮助这个耀眼的年轻人,成为他的战友,一同保护这座城的平安。
……
四个月后。
杰克郑重地将一封信递给瞭炎曜手中,这信是用中文写的,字迹十分工整,一点都不像初学者的样子。落款是汤如文,也是玲珑给汤姆逊起的中文名字,因为玲珑喜欢看他读书的样子,觉得应该给他起个读书人的名字才相称,所以就叫他“如文”。
炎探长:
见信如晤。
写信时,我在readg的stwillia教堂,readg是伦敦旁的一座小城,虽不似那般繁华,倒也宁静,正适合我此刻的心境。今日刚刚见证一场婚礼,新娘美丽动人,与新郎极其相配,恍惚间,似是想起我与玲珑的过往,感慨万千。
八年前,因未等到玲珑,我回到英国,隻觉男女情爱于我已无吸引,便去教堂当瞭修士,三年前,又成为神父。天主教义中,神父此生不可结婚,我既已心死,那么这便是我的归处吧。玲珑此前给我瞭棠梨树的种子,我一直随身带著,就在教堂的院子裡种下瞭,看著这树一天天发芽,隻觉得玲珑就在旁边,从未离我而去。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转眼竟八年瞭,我经常给这树浇水施肥,盼它长大,而它也未辜负,长得极好,春天时还会开雪白的梨花,令人忘却忧愁。我一直在想,若是玲珑陪在我身边,看到这棠梨树如此茂盛,会不会欢喜?毕竟她从未见过,隻在旁人的描述中知道大概样子。
我曾梦到她在这棠梨树下望著我,我突然流泪瞭,她问我,你为何哭瞭,我说我知道现在是做梦,就算你站在棠梨下,身边的人也不会是我瞭。她突然说,希望我忘记她,重新开始生活,我不愿意,可是一伸手,她就消失不见瞭,在梦裡,我一直在流泪,醒来后,还是在哭,怎么都止不住。
有时又觉彷徨,毕竟时间已经过去八年,她一定已嫁为人妇,说不定还有瞭可爱的孩子。玲珑那么喜欢小孩子,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这样想著,便觉得自己不该再奢望,她既已做出选择,我唯有尊重而已。这八年,我习瞭许多中文,因为我觉得,习得的字越多,与玲珑的羁绊就更深,也算是慰藉。
可谁知,她竟在八年前就遭瞭毒手?原来我与她不是生离,竟是死别!
一思到此,隻觉肝肠寸断,五内如焚。我愿以馀生日日为她祈祷,期盼她的灵魂升入天堂,得到永生。
我见证瞭无数的婚礼,却永远也见证不瞭自己和玲珑的婚礼。
也许就像中国人《诗经》说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可我的伊人,却此生也无法再见到瞭。既如此,隻希望我们来世再续前缘,如果真有来世的话。
多谢炎探长将此事告知于我,也算给我暗淡的馀生带来瞭光亮,我终于知道,原来我爱著的姑娘,也同样爱著我,甚至为我付出瞭生命。玲珑于我而言,无可替代,而我也愿为瞭她好好活著,因我不能辜负她的爱,就像不能辜负自己的信仰一般。
虽我与她的爱情不能圆满,可我愿终老于这座教堂,与这株棠梨树一起,见证别人爱情的圆满,倘若玲珑泉下有知,良善如她,必是极其欣喜的。待我百年之后,也会让人将我的骨灰撒向大海,如此的话,我与她便是真正地团圆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