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连在席的监刑官员们都忍不住了。
“这可反了天了。”
“是啊是啊,赵尚书为了她连官声都不要了,我倒要看看吗,明日大朝,乌台的总宪大人怎么批他!”
赵河明在一片骂声中,沉默不言,眼看玉霖在他给予的短暂自由之下,走向了刘氏刑架。
风从土地神像下吹起,吹向刑场,百树哀鸣,人人头顶,如悬千刀。
这爆裂的人间酷暑,残忍的刑罚,与柔弱的而孤独的女子,在张药眼底渲融成一片混沌,他不禁朝人群里挤了几步,要听一听,这个将死的女人,会留写什么话。
玉霖在刘氏面前站住脚步,临死对视,刘氏看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侍郎大人,是我连累了您。”
下狱至今,轮审,受刑,玉霖都没有哭过,可偏偏这句丝毫不辛辣的话,刺酸了她的双眼。
“别哭,别哭啊姑娘。”
刘氏慌了,对玉霖的称谓也换成了“姑娘”,声音随即哽咽,“女人是救不了女人的。”
玉霖错愕。
刘氏抽动手臂,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姑娘,我不能帮你擦眼泪,但我真的很感谢你,也心疼你,你还那么年轻,可你啊,你已经为我们做得太多了。我心里明白,我没有杀过人,我没有罪,我啊……死了以后,就会去那天上当神仙,姑娘,你让我先去吧,去了我才能保佑你。真的姑娘,我不想当人了,我想当神仙。姑娘,你等我,如果我这一死,能换来飞升,明日我一定下凡显灵,来刑场救你呀。”
玉霖听完这一番话,含泪点了点头。
“别看我死,看了我死的样子,我就……没法为你显灵了,好不好。”
玉霖再次点头,刘氏竭力放平声音,轻轻地劝她。
“转身吧姑娘,等我明日救你啊。”
“嗯……”
她拼命从白布里挤出这么一声“嗯。
刘氏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
刑台上叶影婆娑,风吹叶动,回应二囚无数声叹息。
人群推搡,张药低头稳住险被人群踢翻的木桶,耳边传来镣铐拖拉的声音,等他再抬头时,他平生第一次见到了坐在刑台边的死囚。那一双戴着脚镣的伤横累累的腿荒唐地从刑台上垂下,晃荡在围观之众的头顶。众人抬头看她,她也低头看众人。然而没有人喜欢面对一个死囚的目光,除了想死的人。所以皮场庙中,即便千万人在场,最后和玉霖目光相对的,只剩下张药一个人。
她双眼布满血丝,但却没有哭。
张药突然觉得很爽。
他在人群中站定,一张脸虽然丧得难看,但却下意识,将手上的抹布转得溜圆。
乌桕树上蝉鸣烦躁,计时的香烧断了最后一截。
玉霖背后传来一声高亢的“行刑——”
人声鼎沸间,被处死的女人发出一声悲鸣。
在这一声悲鸣里,她盯死了人群中的张药。
张药一把捏住差点转飞出去的帕子,他死寂如古寺的内心,忽响起一声丧钟。
若目光如刀,那么此刻,张药觉得,他应该已经被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