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者去皇上那里复命完毕又去了晋陵公主那里。银丝串起的风铃敲打窗棂,殿中点的熏香弥漫,扑面而来,满是浸透的花香味。晋陵公主跪坐在雪白的长毛地毯上,绒绒白毛没过她膝盖,以及她面前矮几的大半桌子腿儿。矮几上摆满了各种香料,她正专心致志地用一套纯金打造而成的精巧器具研磨调香。这样的贵重东西叫她用来倒也十分合适。美人之美能分做许多种,如晋陵公主沈兰亭这样的美就是与牡丹一样的华丽之美,只有她这样的出身才能如此自然而然的贵气逼人。“您来了。”门外侍女声响起,沈兰亭闻言从地毯上起身自由随侍侍女奉了盛满金盆的清水来供她洗手。沈兰亭垂眸认真洗手,洗罢方抬起双手,又有侍女用锦帕为她擦干手上的水。“公主。”宦者也在此时到她身后。沈兰亭提着裙子转身,翻飞的裙摆像是巨大的花朵:“如何?”宦者笑答:“圣上口谕已悉数传达,大家知道能做公主的伴读,都显得十分荣幸。”沈兰亭嫣然一笑:“那是自然,能做我的伴读都是他们前世修来的福分。”她颇得意,又想到什么,精致的脸上顿时显露出并不相称的八卦神情。她挑挑眉问:“对了,你去传口谕,该是见着那个……那个周寅了吧?她长什么样?品性如何?”宦者便知道公主会有此一问,早先就想好了该怎么回答:“是见着了,不过奴才眼拙,没瞧出周女郎有什么特别之处。”沈兰亭微讶:“啊?”似乎很意外这个答案。宦者低眉顺目,无奈道:“奴才也就远远瞧见一眼。”沈兰亭“哦”了一声,晶亮的眸子转啊转,想不明白:“兴许是有什么过人之处不是周寅一路轻步缓行,路上收获了来自谢家下人或惊或叹的复杂目光。自始至终她都垂着头,鬓发洒洒遮住她小半张脸,为人所见的部分面容显示出让人怜惜的脆弱。“女郎……”一进院子,妙华和院里伺候的两个婆子便遥遥唤了一声,看上去颇局促。周寅抬起头对她们虚弱笑笑,又回头对送她回来的嬷嬷轻声细语道:“麻烦您送我回来。”嬷嬷见她态度一如既往,心中感慨不已,没了来叫人时的不冷不热:“女郎客气了,夫人大约晚上会来,您可以先歇息一会儿。”敬语都用上了。周寅轻轻点头:“好。”嬷嬷又道:“夫人还说您最好先不要见旁人。”周寅没有任何异议:“是。”她这样温顺,叫嬷嬷很不自在:“那女郎快去歇息吧。”周寅冲她颔首,折身向房中去。她进了房间顺手将门掩上,像是终于回到自己的一方天地里能松一口气般。然而她并没有长舒口气之类释放压力的动作,只是朝她那张摆了灯烛的桌子去。她熟练地从桌下挪出油桶,用油勺舀了灯油,而后站得笔直,覆手倾油入灯。原先明明暗暗的熹微烛火随着她添油的动作变得明亮。周寅手肘倾动带着肩头动作,撩动了耳畔鬓发,引得她簌簌发纷纷落。她空闲的左手抬起,将头发别在耳后,被遮住的面容终于显露出来。她脸上既没有惊惶也没有无措,没有任何神情,是谢苗醒来以为自己看错的冷峭模样。添好灯,周寅将油勺与油桶放回原处,施施然到菱花镜前坐下。她完全面无表情时有着与自己年纪不相符的压迫力,让人甚至暂时忘记她的美好样貌,一瞬间浑身汗毛倒竖。周寅面无表情地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眼睛一眨不眨。她忽然微垂眼眸,嘴唇抿起,一张漠然的脸顿时生动起来,看上去无比委屈,叫人忍不住细心呵护。一霎她又唇角上扬,唇边露出个微小的笑弧,眼睛随之弯起,是喜悦的笑,又很符合她平日里的娇怯。周寅似乎对这个笑容并不满意,面上立刻表情全无。紧接着她重新绽露出一个不胜娇羞的笑,只是比上次笑容更加真诚。她这才满意,笑完之后立刻变作泫然欲泣,有隐隐泪光在眼中闪烁。她面上表情毫无规律地变幻,每个神情都要做到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