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檀口轻启,声音像是淙淙清泉,让人莫名其妙从中品出些甘洌之感:“我叫周寅。”与前四名女孩儿不同,周寅并不是说“她是谁”,而是“她叫什么”。她并没有世家女孩们的自信,也并没有什么高架子,显得谦虚极了。“我,父母已故……”她说到这里任谁都能听出她语气陡然失落下来。女孩们都知道此事,可听这话从周寅自己口中说出,总觉得让她自己来说这些话会不会太残忍了?她们是养在温室中的花朵,从未领略过风霜刀剑,哪怕知道点人间困苦,也是从书中读来。她们高贵且善良,听一点悲惨的事都要觉得不忍。戚杏甚至在心中自责,若不是她开的头,周寅也不必说这些了。沈兰亭眨巴着眼听,觉得她好可怜好可怜。然而周寅的失落并没有持续很久,她很快又像之前那样轻言细语,说起平日看书。她说的那些书女孩子们早看过了,却没人取笑她。她们都是极有礼仪的,且在无形之中将周寅当作需要同情的、需要施舍善心的人了。周寅虽然是这里唯一一个“低人一等”的,贵女们非但不会看低她,反倒会待她甚好。因为她构不成任何威胁,而且从对她好中可以满足她们的善心。周寅说的并不多,说罢却让人对她完全变了态度。女孩们不再因为她过于完美的外貌而对她有所不满,因为她只有这一点过人之处,其余地方是断然不如她们的。反倒因为这张漂亮的脸,人们只会感叹她命不好。命不好,再漂亮也没用。沈兰亭整理情绪,心思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她微微一笑:“你们今日初到宫中来,还要熟悉环境整理物件,我就不留你们用午饭了。不过我已经命宫人准备了好茶好菜,绝不会怠慢你们的。若有什么不习惯的,尽管同宫人们提,不必客气。你们既因我入宫,便是我的客人。”她讲起话来礼数周全,又带有天生的发号施令,逐客都逐得随心所欲。“多谢公主。”女孩们儿起身答谢,一并离去。将伴读们送走,沈兰亭从主位上起身伸了个懒腰,谓身边人:“你觉得这位周女郎如何?”玉钩宫的大宫女秦桑恭敬回答:“奴婢看来,周女郎是个可怜人。”周寅与寻常百姓相比当然不与“可怜”二字沾半点关系,但在这一群贵女中却是极其可怜的。沈兰亭更不明白三皇兄的心思了。她眼睫忽闪:“对了,去查她今日为何会来迟。还有,差人去请三皇兄晚上来我这里一起用膳。”“是。”秦桑应下。“还有……现在先不必急,晚上去将周女郎一起请来吧。”沈兰亭笑嘻嘻的。伴读女郎们皆住在玉钩宫里的星津露缀,那里是专门的客居。周寅是最迟来的,被安排在星津露缀的北角,清光凝魄。院如其名,这里是星津露缀的北角,也是整个玉钩宫的最北角,来往人气并不盛,带了清寒之意,屋内形制陈设却很用心。若要鸡蛋里面挑骨头,只能说一句有些远了。“女郎,这儿可真漂亮。”妙华迎着周寅入内,房里房外共四名宫人洒扫整理,“就是有些偏僻,并不见什么人。”后面这句是压了嗓子说的,只有周寅听得到。周寅向房中走,含了笑道:“是漂亮,我很喜欢这里,公主费心了,也有劳大家为我布置。”她的赞美总让人觉得发自内心,谁也不会怀疑她话中的真诚程度。听着周寅赞叹,宫人们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来。她们虽然如今被派来伺候周寅,但主子只有一个,就是晋陵公主。周寅非但赞了晋陵公主,且没有忽视她们的辛苦,就叫她们心中熨帖。伺候人是她们的分内之事,但没有人不喜欢被夸,且周寅实在真挚。“女郎。”在院中洒扫的宫人们向她行礼,因着她的话而很真心实意。周寅对这份恭敬显得很是无所适从,很受宠若惊:“客气了。”她说起话来细声细气,总叫人觉得软弱可欺。而宫人们却很喜欢伺候这样主子,这样她们能拥有更多自主权。踏入房中,又是一阵见礼。周寅请宫人们去歇息,又差妙华分发礼物。她的礼物都很实用,是治疗各种病痛的膏药。宫人们在宫中伺候久了,身上多有痼疾缠绵。在他们心中,能解病痛比千金都强。他们大略知道这位周女郎的来历,宫中的消息总是传得飞快。周寅大约是宫中出身最低的客人,但作为公主的伴读,她又高于伺候人的宫人。是以宫人们不仅没有看不起她,还对她有种当作“自己人”的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