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马隆医生都很沉默,似是有什么心事。
芒福德先生看着他蹙起的眉头,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我想,上次可能是我们太心急了些。”他委婉建议道,“海德小姐是位比较传统的女性,她的亲人刚刚去世,那次是你们第一次见面,会拒绝也很正常……这段时间你们再多接触几次,也许还会有机会。”
马隆医生眨眨眼,这才像是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由轻笑出声。
“不不,我没有别的意思。都已经被拒绝一次了,再上前纠缠可不好……”他摆手道,“我只是没想到她真的与怀特伯爵家走得那么近。”
芒福德先生的眼眸闪了闪:“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还真无法想象一位伯爵阁下会住在那样狭小的公寓里。”
马隆医生“哈哈”笑了两声:“这事放在别人身上也许很奇怪,但如果是怀特伯爵……唔,应该说是现任怀特伯爵的父亲,那可一点都不奇怪,这栋公寓应该也是那位老怀特伯爵留下的。”
看着芒福德愈加不解的眼神,马隆医生心中有些得意,话也不自觉得多起来。
他的父亲曾经是乌尔里克一世最倚重的医生,也为年幼的乌尔里克二世调养过身体。作为乌尔里克二世的启蒙老师之一,怀特伯爵家的情况他自然比旁人更清楚一些。
按他父亲的话说,老怀特伯爵——拉塞尔·弗鲁门实在是个贵族中的异类。
他不喜欢昂贵的衣料,不喜欢奢华的住所,也不喜欢稀奇的美食。
可这样一个看起来无欲无求的人,其实也有自己的喜好。
他从年轻时就喜好打抱不平,看到可怜的人就会去帮助。但很快,这样的天真就招引来了骗子。
在公学中,很多看不惯他又性格恶劣的人还会以此作为赌注,专门找街头上的流浪儿做“演员”,让当年这位还没有继承爵位的年轻人吃足了教训。
可就算知道事后会被羞辱,拉塞尔·弗鲁门还是每一次都选择“上当”。
一次两次大家还笑得出来,可十几次过去,就算是傻子也能知道自己被耍了,可他却依然平静地往那些流浪儿“演员”手中放入一枚硬币。
最后连看他笑话的人都看不下去了,跳出来大声质问他为什么明知道上当还要继续。
“我被你们嘲笑又不会怎么样,可他们没有这一铜币今天大概率会饿肚子。”
年轻的拉塞尔·弗鲁门这样平静答道。
当然,他们这些动作也引起了公学中老师的注意。
老师们一开始并不打算卷进这些贵族子弟的游戏中,但拉塞尔·弗鲁门的回答引起了他们的警惕。
贫穷是罪,一个人会贫穷是因为他们不够勤劳。想要不劳而获的穷人就该迎接他们本该得到的结局,施舍只会增加他们的惰性——这几乎是马黎王国所有中产阶级和上层阶级公认的观点。
拉塞尔·弗鲁门的行为无疑是在公然挑战这一传统观念,这是他们所不能忍受的。
公学中的“游戏”就在老师的干预下被迫中止,以所有参与者喜提一千字的检讨告终。
可毕业后的拉塞尔·弗鲁门并没有因此收敛。
在从父亲那里得到爵位、进入上议院后,他最开始的几个提案全都与改善济贫院相关。
当然,这种保皇党和莱博党都不赞成的提案连放到台面上讨论的资格都没有。
他本人也因此被保皇党内部排挤,坐了相当长时间的冷板凳。
如果是识时务的人,在此时就该放弃或者转向其他方向了。
但拉塞尔·弗鲁门就是那样执着的一个人,就算是过了十多年,他的性格变得沉稳圆滑,他的初衷都从没变过……
“……很多人嘲笑他是个死于自己天真的蠢人,可父亲始终很尊重他……”
马隆医生叹息道:“他常说他是个真正的圣人,经常会情不自禁地为他感到惋惜。”
“圣人……”
芒福德的舌尖碾着这个词,却是在心底发出一声哂笑。
不管是在哪种神话故事中,会被后人称为“圣人”的人结局大多都不太好……真是让人分不清这是诚心赞扬还是暗讽……
但在马隆医生看过来时,贸易商已经恢复原本的表情。
“品德高尚的人从古至今都值得敬佩。”他带着微笑评价道,“希望现在的怀特伯爵不会辱没这份荣誉。”
“但愿吧,我也很期待什么时候能跟他正式见上一面……”
马隆医生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对自己的邻居笑道:“对了,我之前跟''那位''见了一面,他说生意上的事还是见面谈比较好,只是他最近有些忙……过几天我会再询问一次,尽快介绍你们认识。”
芒福德先生的眼睛瞬间亮了,当即感谢道:“这可真是太好了!如果没有您,我可见不到那样的大人物,更别说谈成那笔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