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当记忆中的那一双眼睛和面前的这样的一双眼睛相重合,却没有怨愤,反而是含着微微的笑意,坦然地面向着高远,带着礼貌而谦逊的口气问道:“您就是高先生?就是您给我留言的?”
高远狼狈到无法面对。
面前的人,褪去了四年前的青涩,眼神却依然清澈见底。
曾经无数次设想过再次遇见他的场景,可是,当真正遇上的时候,高远却恨不能打个地洞钻进去,将在他面前无所遁形的丑陋的自己掩藏起来。
又恨不能上前去拼死表明:若有可能,愿意倾其所有补偿他,只要他接受。
可是,能补偿什么呢?钱吗?人家会稀罕吗?
尽管高远的大脑几乎被这一次突如其来的遇见冲击的丧失了思考的功能,可是,多年的习惯还是叫高远在本能地下着判断:他的衣着看起来整洁而且比较考究,笑容澄澈却带着自信和坦然,这是高远经常在自己的一些高级别下属的身上见到的特点,也就是说,他目前的经济状态良好,比之四年前,不但没有陷入困境,反而是稳定了下来,稳定到可以抚养舒睿,还买了房子……
舒睿?!!!我似乎还忽视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舒睿难道就是四年前……我的天……舒睿难道是我的孩子?难怪我会对舒睿有种特别窝心的感觉,就是难以觉得难以丢开手,原来是因为父子连心!
高远混乱到了极点,别说回答舒飞的问话了,几乎连发出声音都不能,双手垂立在裤子两侧,紧握成拳,好克制住心头一浪一浪涌过的激动之情。
高远沉浸在各种思绪之中,故而没来得及回答他的问话,倒是苏老爷子奇怪地看了高远一眼,将高远先前告诉的什么如何搭救了舒睿,又是如何将舒睿带回家的缘由都说了一遍,弄得舒飞以为是苏老爷子救了舒睿,便对苏老爷子感谢不已,心有余悸地说:“没想到一次疏忽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要不亏了高先生您,我儿子就惨遭那疯子的毒手了,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
舒睿连忙说:“不是不是,爸爸弄错了,不是高爷爷,是高叔叔救的我。高叔叔,你怎么不说话啊?”
苏老爷子也没好气,问高远:“你这时候扮什么闷葫芦啊?搞得别人还以为我在抢你的功劳呢。”
舒飞也转向高远,目光中带着一丝探询。
他似乎没有认出我来?对了,因为是四年前的事情了,也许他就有些记不太清楚了?再说,我还做了许多次整形手术,据熟知的人说,手术后的面容比之以前改变了一些,也许这几个原因叠加在一起,叫他没有马上认出我来吧?
因为高远这后来的两年是一直在积极地寻找着他的,对他没有立刻认出自己自然会感到有些失落,但是,在现在这样的情形下,高远庆幸的心情则更占了上风:幸亏他没有认出我来!
混乱到了极致的思绪之下,高远选择了逃离,正好也有借口。
高远克制住那几乎令他颤抖的激荡心情,用尽量听起来正常的声音和语速对舒飞说:“没什么,小事而已,换了是舒先生你,也是一样地会出手助人的。哦,对不起,我晚上有重要的事情要马上出门,我们改日再聊。”
此时被舒舒服服地抱在舒飞胸膛上的舒睿抢着开口说:“爸爸,高叔叔是真的有事情,因为高叔叔要上电视,今晚上的‘商界骄子’节目呢,好厉害啊。”
舒飞忙说:“哦,这样啊,那高先生去忙吧,我们就告辞了,改日我请您一家人吃饭,虽然不足以报您的大恩,也希望能略尽一点感谢之意。”
高远走后,舒飞又陪着苏老爷子说了一会话,便牵着舒睿回了自己的家。
舒睿这才向爸爸说清楚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舒飞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山包,现在看来,这个钟点大嫂说的话完全不属实,她先头在电话里辩解说是因为疯子砍人,路被堵住了她才没过来接到舒睿,可是,按着睿睿的说法,他在校门口站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她的人来才遇上疯子的。睿睿人虽然小,却极其聪明,一般不会弄错,而且也不会撒谎,那么,就是她为了推卸责任而撒谎!
而且,若是她及时地接到了睿睿,今天这件事情根本不会发生,也就不会欠下人家高先生那么大一个恩情了!
舒飞愤怒地捏紧了拳头,心里腾腾腾直冒火,马上摸出在出租车上略微充满了一点电池的手机,给那钟点大嫂打电话。
钟点大嫂听说舒睿找到了,先是松了一口气,却对舒飞的指责绝不肯承认,一口咬定是按时来接舒睿却不知道为何没接着。
舒飞现在和各种小人周旋得多了,有些经验了,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忽悠过去的,马上就说:“周大姐,你这样说话就没意思了。睿睿说了,他在幼儿园门口站了许久都不见你来接他,直到门口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看见那疯子冲过来砍人的,所以,你说什么因为疯子砍人而把路堵住了叫你没接着睿睿的事情根本就是扯谎吧?”
钟点大嫂被揭穿,恼羞成怒地说:“舒先生,你愿意信你儿子胡掰却不信我,我是没有办法的。”
舒飞听她还这般嘴硬,心里的火腾地冒得更高,忍不住说:“到底是睿睿胡掰还是你在抵赖,我们明天去幼儿园门口找一找当时在场的知情的人来对证一下不就知道了?”
钟点大嫂索性倒打一耙,说:“舒先生,你这样说才真是没意思。我当初就不想接你家这活儿,不过是看着你们单亲家庭,你又忙,睿睿无人照看,实在太可怜了才接了过来,实在是一片好心。你自己去比比看,现在外面的行市是什么价格?我每天要走上两站路去给你接孩子,还要给你家打扫卫生做饭洗碗,一个月才一千五百块,我这劳动力可实在算是贱的了,你还要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那还有什么做头呢?算了算了,我也懒得说了,我不做了!不伺候了!就连这个月多做了三天的钱都不要了,就当作是赞助希望工程了,拜拜了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