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梦眼神黯淡。交易已经谈完,酒便无需再喝了。这酒,也决然不是莫三刀所愿意喝的酒了。莫三刀起身,看向眉目冷淡的花玊:“事成之后,花大公子还想要我的性命吗?”花玊抬眸,寒光暗涌:“取决于你。”莫三刀沉默。口风够紧,不杀。口风不紧,杀。是这个意思了吧?莫三刀轻笑,转身走出了屋门。醉仙居外,已是灯火阑珊了,莫三刀望着头顶一片苍蓝的夜空,长出一口气,正打算往出城的方向走,肩旁忽然多了个人影。“我送你出城。”花梦仰头看他,目光澄净。莫三刀挑眉:“保护我?”花梦垂睫,笑道:“可以这么理解。”莫三刀也笑,却不置可否,径直往城门方向去了。长街幽深,像一条黢黑的河,河中星光渐少,是商贩们陆续收走了摊铺,阁中人相继吹灭了烛火。花梦与莫三刀并肩而行,行在瑟瑟的风中,轻轻道:“十八年前,鬼婆婆抓走了我哥哥。”莫三刀脚下一定:“什么?”花梦没有重复,她澄净的目光映着四周阑珊的灯火:“我们是双生子,同一天来到这世上,也同一天被人抓走,离开了爹娘。抓走我们的那个人,是合欢宫的鬼婆婆,抓走我们的那一天,是十八年前的元宵夜。我们是除夕出生的,那天,才刚来到这世间半个月,人小小的,风和雪却大得很。我爹率领着四位堂主、八十位亲兵在风雪里追,追了七天七夜,追了十一座城,追回了我,却没有追回我哥哥。”莫三刀站定在空旷的长街上,星光中,他们的影子并肩而立,他们的影子相伴在一起。莫三刀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这件事的主人公,是冉双荷。即,花梦的母亲。街边最后剩下的一个摊铺,也已经开始打烊,莫三刀对上花梦炽热的目光,把眉一扬:“你不会以为,我是你哥哥吧?”花梦瞳孔颤动,呼吸沉重。莫三刀忽然握住花梦的肩,把她带到那即将收摊的铺子前,铺架上还摆着几面未收的镂花铜镜,莫三刀揽着她,弯腰,让最大的那面铜镜映出两人的脸。“你看,除了都是个人样,我俩还有什么地方相像吗?”零落的星光、月光与灯光映亮了镜中的两张挤在一块的脸,花梦瞪大眼睛,盯着镜子里那个英俊、年轻的少年。陌生的体温透过脸颊,一寸一寸地漫入心扉,像沸腾的水。花梦猛地抽开身来。莫三刀臂弯骤空,等回过神来,脸上一片滚烫。他赶紧伸手摸了摸。是花梦的脸烫着自己了吗?“两位公子好模样,不买块铜镜回家摆放,可是糟蹋了这天赐的福气呀!”卖铜镜的小贩取下了两人刚刚照过的镜子,笑嘻嘻地呈到两人面前来。莫三刀正要摆手,花梦忽然说话了。“我想起你的身世和年纪,忽然想到,所以……”她微垂着眼睫,声音苦涩。莫三刀心里蓦地一抽,抿了抿唇,道:“没事儿。”花梦深吸口气,抬起头来:“你,一点儿线索也没有吗?”她顿了顿,“关于你爹娘。”莫三刀看着她,神情渐渐肃然,良久才道:“没有。”花梦沉默。莫三刀一字字道:“不过,我,绝不会是你哥哥。”鬼婆婆(五)“我绝不会是你哥哥。”荒寂的萧山已彻底被黑夜吞没,莫三刀走在黑黢黢、空荡荡的山林中,脚步渐渐沉重。他绝不会是花云鹤和冉双荷的儿子,绝不会是花梦的哥哥。可是,他又到底是谁的儿子,是谁的哥哥,或弟弟呢?山间的风,一阵阵地从身边卷过,在唰唰的树叶震响声里,飞飏着成千上万片落叶。莫三刀忽然间竟觉着,自己其实与这风中的一片落叶相类,不知从哪里来,不知要到哪里去,只是在风里飞……他伸手,拈来成千上万片落叶当中的一片,又松手,放它飞入成千上万片落叶中。山坳里的孤冢前,依旧空无人影,阮岑没来。莫三刀走过去,再一次细看了墓里的情形——确是空无一物,鬼婆婆没有耸人听闻。莫三刀蹲下,捧起一抔一抔的黄土,慢慢把坟堆复原了,再跪在冢前磕了三个头。回到家中,天还未亮,莫三刀重新躺回床上闭眼睡了,仿佛这一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天亮起来,他照常与阮晴薇说笑,做饭,吃饭,过后,又照常到瀑布旁去练功。他并不打算把鬼婆婆掘坟与去冉府偷刀的事告诉阮晴薇,他太清楚那座坟冢对于阮晴薇的意义,在没有查明真相前,他不能贸然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