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抬头,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三分凌冽:“是蚀月沧溟。”阮清不明所以,看向裴逸,却见对方的表情也一瞬间严肃起来。“确定是老妖王吗?据我所知,天狗一族能用此术的也不只他老人家。”“是他!我不会认错!”俩人还想要说什么,就感觉九重塔整个塔身开始剧烈晃动,幻境似乎有坍塌的迹象。塔中的结界松动了。不只是在场的几人注意到了这一点,塔中大小妖怪都察觉到了。他们虽然怕着九婴的力量,却更不想放过这千载难逢的逃脱机会。于是,那结界上丝微的裂缝被蚕食拉扯,直到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众妖便如堤岸泄洪一般,向塔外争相涌出。郎子青来不及注意这些,九重塔的坍塌已经可以说明问题的严重性。这九重塔向来是借助妖王之力布下结界,而塔本身也会将天地灵气转为妖力回馈给饲育者。简单来说,其实是一种正向循环。而现在,能在顷刻间轰然坍塌,必然是老妖王出了什么巨大的变故。郎子青说不上来此时此刻的感受,他有些缓不过神。但身体上,他率先冲出了塔中,留下一句“帮我照看妖城”,便追着那道熟悉,却越来越微弱的气息飞去。妖城中确实生出了极大的变故。阮清不知道他们在塔中呆了多少日月,但妖城中民风淳朴一派和谐之象仿佛还在昨日。如今,那家贩卖狗头棉花糖的铺子已经被烧得剩下半截棚顶,堪堪吊在空中,风一吹便“啪嚓”摔成了八瓣。焦黑一片的大地上,有许多变成原型企图躲过无妄之灾的妖兽。阮清远远看到一只没什么杀伤力的兔子在狂奔,没几步,便被身后追来的人一刀插穿在墙根。那应该是人吧。阮清看着那猩红双目的少年,不知为何想起了临淮河畔那闻人家的小狐妖。沉默,空气中充满了肃杀和悲烈。似乎是为了卸去那种沉重,阮清清了清嗓子开口:“象林之邑果真杀到了妖族。”裴逸这片刻功夫,不知从哪里救下一只猫崽子,小可怜瑟瑟发抖拱在他怀里,硬是把自己整个身子钻进衣襟里,只探出个脑袋来,弱弱打量阮清。裴逸清润的嗓音此时也听起来有几分沉闷:“没想到他们真的用了这种鱼死网破的方式。”阮清无言,不置可否。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她固然是没有经历过那段刀口舔血的岁月,不知道能有什么深仇大恨,是可以放下自己的生命,去以命搏命。可她知道,如今血染的这片土地,有多少无辜生灵可能都不知道旧日恩怨,她想到了一夜消失的陈仓城,想到了跪地大哭的萝萝。于是,在看到一只熊要被砍掉脑袋时,她的身体已经率先飞出去,唤来诛邪枪接下这一击。这一枪极快,甚至阮清并不觉得自己能够赶得及救下这熊妖。枪与刀尖擦过磨出火花时,那‘半妖’被震得后退,阮清也被自己全新的境界震惊到。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真的意识到,她气海雪山内,似乎有一枚通红玄珠成为依仗。从前力不从心的种种,如今竟都能信手拈来,她感觉到这自转的玄珠在体内涌出无穷灵气。她正在习惯这种变化时,那‘半妖’又出手了,每一刀都是杀招,毫不拖泥带水。阮清心底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便只是用单纯的枪法化解杀意。她总觉得,自己面前这‘半妖’,不能算是活的人。裴逸撸着猫在一旁围观了半晌,这才慢慢悠悠道:“阿阮,这些攻击者都被人做成了傀。”阮清皱眉:“什么意思,你说人话!”裴逸一顿,琢磨半天才开口:“你可以理解为凡人口中的傀儡,也是南疆秘术的一种。闻人家蛰伏这些年,派系之争看来是彻底被某一方拿下了,你面前这个应当不是半妖,而是魔族与人类的后代。”又是魔族。这是阮清的第一反应。这些天她已经对这个词麻木了,可如今真的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没有情绪,没有思想,只是被做成一个冷血的杀人机器,她脑海中瞬间炸开了花。那是一种她所不能理解的怒火。她没有再犹豫,就好像天生知道该如何去安抚这些不得安宁的亡灵一般,手起枪落,那傀的心脏便被枪尖击穿。有一瞬间,傀眼中恢复了清明,似乎隐约看到了昔日那位魔神的身影。傀轻轻笑了,叹息般道了一句“谢谢”,倒在了妖城大地的一角。裴逸没有阻止阮清接下来发了疯一般的清扫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