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那个纤瘦的人影还真是丁宝枝。不过是活的,不是什么鬼魂。哪有鬼魂坐马车的。丁宝枝身后的马车是最寻常的形制,车厢仅能容纳两人,穷酸得很,估计是她回来路上临时雇的,张氏想着,懒洋洋一抬手让丫头打伞跟上,要去会会‘死而复生’的丁宝枝。“宝儿啊!”张氏走近了,嘴上惊讶,脸上却挂着戏谑,“真的是你!”丁宝枝道:“二姨娘。”张氏一拍大腿,“这可太好了,宝儿啊,我们可都以为你死了呢!哎唷你瞧瞧这事闹的,我跟老爷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压根听不进,只说你活着从北镇抚司出来还不如死了呢!”她假做失言地捂了捂嘴,“宝儿,你可当没听见啊,你不是不知道二姨娘我心直口快。”丁宝枝淋在雨里,静静看二房张氏站在伞下跟她扯皮。张氏看她这一脸憔悴的样子,脑袋里登时排了出大戏。“宝枝啊,别怕,人活着就好。谁不知道锦衣卫就是帮披着人皮的牲口,虽然全京城都听说你的事了,但有姨娘在,姨娘不放弃你。之前你爹给你往尚书府说亲的时候,我就说你这孩子八字太轻,压不住那样的福气。”张氏见丁宝枝一言不发,愈加来劲了,“姨娘的娘家有个外甥,可是个劁猪匠呢,别的不说,嫁了他逢年过节肯定能吃上猪肉。”丁宝枝bbzl抬眼瞧她,心说‘多行不义必自毙’这话,放在张氏身上果真不假。“二姨娘,你方才说锦衣卫就是什么?”张氏还当她听得过瘾,便加重咬字道:“我说锦衣卫就是披着人皮的牲口!宝枝不怕啊,姨娘向着你,那锦衣卫的指挥使有个什么名号来着?活活”丁宝枝:“活鬼。”张氏乐了,“哎对,活鬼!”怎知丁宝枝身后的马车忽地传出声人动静。一片死寂当中,薛邵从车上下来,撑起雨伞朝二人走去。他身材高大,着一身锦衣卫指挥使的赐服,腰挎绣春刀,从车里俯身出来的时候,当真让二房张氏体验了一把活见鬼的感受。丁宝枝头顶的小雨停了,是薛邵打着伞走到她身边。“这这是”二房张氏人都吓傻,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薛邵斜睨向她,眼梢好似刀锋般锐利,但神色漠然,格外凌冽。“是披着人皮的牲口。”他道。只见张氏‘噗通’跪地,连带着身后的小丫头也跟着受罪,一起磕头。“锦衣卫大人饶命,锦衣卫大人饶命。”可怜她一个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二房太太,连锦衣卫指挥使走到眼前也认不出他是谁。丁宝枝看着不觉得解气,只觉得荒唐,她不愿逗留,抬腿便走。薛邵打着伞跟上。丁宝枝攒足火气无处发泄,猛地站住脚步转身问他:“满意了?指挥使大人,要不是你仅凭宫里的一面之缘就心血来潮扮大善人将我从章府带走,我又怎么会走到如此荒唐的境地?”薛邵微皱起眉,未曾言语。丁宝枝说完别开眼去,她理亏,明明刚才她还借薛邵狐假虎威来着。“当我没说。”她说完快步朝丁府正门走去,门已经开了,二房的人却还在那候着。他们这是见情况不对派人进去通传了,果然只眨眼的功夫,门里传来丁鹏举的呼喝声。“锦衣卫?锦衣卫就可以胡来了吗?这儿是我的府宅,锦衣卫未得万岁爷允许他敢踏进来吗?那是私闯民宅!他们抢了我女儿宝枝不够,还想上门抢什么?我把我这条老命送给他,他敢要吗?”丁鹏举身后带着一众家丁,脚步如飞地迈过门槛,待他看清来人,差点让那门槛绊死。“哎唷指挥使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丁鹏举两腿哆哆嗦嗦,心里直骂娘,报信的只说来了个锦衣卫把宝枝送回来了,可没说是锦衣卫指挥使!本想当着街坊四邻给来个下马威,也好挽回丁家损失宝枝之后的声誉,哪成想来的人竟是薛邵丁宝枝站在薛邵的伞下,从未有过一刻如此为自己的姓氏感到羞耻。薛邵给丁宝枝打着伞,自己半个肩膀正淋雨。“丁老爷。”他道。“哎哎哎您说。”“我不要你的命,我要娶你的小女儿丁宝枝。”“啊?可可是宝宝枝她已经bbzl——”薛邵从左袖抽出那纸休书递给丁鹏举。“章家少爷是个识相的,丁老爷,你准备怎么做?”檐上雨连成条线,倾泻在青石砖上。这声音听在丁宝枝的耳朵里闷闷的,是气血上涌的表现,她甚至有些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