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万里似乎很听那人的话,他松开手,没有依托的霍起立刻摔在地上,地面硬邦邦的,痛的他又是一声惨叫。
叫住郭万里的那人身披黑袍,头戴面具,霍起看不起他的形容,只觉得此人举止不凡,一看就是大有来头。
此人,正是萧景衍。
萧景衍扯来一个凳子,掀袍坐在霍起跟前,“霍起,我问什麽,你答什麽。”
霍起心说好笑,凭什麽你问什麽我就要答什麽啊,他才要开口,却见郭万里拔刀而出,冰冰凉的刀脊拍在他的颊侧,“问你呢,说话!”
霍起吞了口吐沫,战战兢兢地说,“好。”
萧景衍不急不慢,悠悠开口,“兵部尚书霍宁究竟是怎麽死的?”
“毒死的。”霍起偷偷瞟了一眼郭万里,声音低了下去,“是我干的。”
萧景衍拉住暴怒而起的郭万里,继续问道,“霍宁是你叔父,你为什麽要害他性命?”
霍起咬了咬牙,“不错,霍宁是我叔父,可他从来就没瞧的起我,他说我没用,说我废物,说我给霍家丢脸了,可我再怎麽没用,我也是他的侄子啊!按照大梁律令,他可以举荐官员人选,可他举荐了那麽多外人,却偏偏不举荐我!无论如何,我都是霍家子孙,他这样做,如何对得霍家先人!大梁世家衆多,霍家能有今天的位置不容易,只要霍宁一死,霍家后继无人,立马就会被新的世家取代,我不过是想为自己、为霍家挣一条出路罢了!”
霍起嘴硬道,“我没有错!”
萧景衍不觉敛眉,“所以,你找到了太后娘娘?”
“不,是太后娘娘找的我。”
霍起脸上突然流露出一抹悔意,“太后娘娘说我是个有才之人,不该被埋没,所以她愿意让杜尚书推举我入朝为官,前提是,她要我帮她杀一个人。”
他低下头,掩面哭泣,“其实我也不想杀叔父的,可是我没有办法,等我杀完了人,我才知道我中了她的计,她以此威胁我,要我出首阮如玉,若我不从,我就得死。”
“霍起,我记得你是在霍尚书死前见的阮如玉,你居然还敢说你不知道太后娘娘的谋算?”
霍起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怎麽敢撒谎,我那个时候都不知道阮如玉是谁,撞见她真就是个意外。”
“意外?如果流酥斋的那次相遇是个意外,你同阮如玉从来没有交集,那你怎麽让皇上相信你说的是真的,难道仅凭你的一面之词吗?”
霍起见问,吞吞吐吐起来,郭万里骂道,“快说,要不然,老子现在就一刀捅死你!”
“行吧。”霍起叹气,“反正如果让太后娘娘知道我今夜见了旁人,我也一定活不成了,我告诉你们就是,阮氏一族意欲谋反的证据不在阮如玉身上,而在阮文卓身上。”
萧景衍一怔,“阮文卓?”
“嗯。”
“阮文卓武功高强,寻常人压根就不能近他的身,你们是怎麽做到的?”
“这我可不知道啊,我不比你们多知道多少,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们了,剩下的你们就是杀了我,我也说不出来。”
萧景衍瞧霍起神色不似作假,于是擡身而起,“郭将军,今夜麻烦你了。”他扫了一眼浑身发抖的霍起,继续说,“我先去找阮文卓,这里就交给你了,郭将军,我知道你恨霍起,可是眼下还不是报仇的时候。”
郭万里点点头,“放心,我知道。”
雨夜
萧景衍来的时候,空中下的还是绵绵细雨,像是春日里的浩渺柳丝,酥酥痒痒,轻拂面颊,一点也不恼人,为这焦灼夏日平添了几分清爽,等萧景衍从建康狱出去,才发觉外头的雨越下越大,他来得急,没有打伞,一时间竟被困在了这里。
狱中閑放着几把旧伞,虽然破些,用它遮挡一时倒还使得,他原本打算折返回去取伞,可才走了几步,忽又站住t,回首打量着这阵骤风急雨。
这会子已经是子夜时分,四下静默,万籁无音,一片片乌云堆积在天尽头,只露出一抹稀薄月色,萧景衍站在廊下,大珠小珠顺着屋脊滚落,一滴滴没入泥里。
空气中散发着濡湿的尘土气味,其中还夹杂着诏狱独有的一丝血腥气,萧景衍擡眼凝望着岑寂深夜,想起几年前,他就差点死在这里,可如今,他不光没死,还好好地活了下来。
萧景衍伸出手,任由冰凉的雨珠打落掌心。
他其实说不清,这是上苍的悲悯,亦或对他的又一种折磨,他的性命是裴义换回来的,他每次想到这里,都会痛恨为什麽死的人不是自己。
萧景衍这麽想着,不由得迈出了一只脚,然后,是另一只。
他走在雨中,源源不绝的雨水顺着青玉发冠淌下,雨很大,他整个人都被淋透了,可他浑若不觉,兀自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任凭雨水如何沖刷,他还是能清晰地闻见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他再一次想起了三年前的夜晚,想起了那些渗入骨髓的血泪,他胸口闷闷地难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仰起脸,隔着滂沱大雨,望向藏在云间的月亮,过两日就是中秋了,他想,今晚的月亮一定很圆很大。
木屐踩在石阶上,啪嗒啪嗒地响,眼前的一切模糊不清,他只能看见琥珀色的光晕染开一圈圈涟漪,天与地仿佛调了个个,月亮沉在水底,墨色扑开天际。
雨水漫过眼角,裹挟着既往的不堪入目,渐次变得灼热滚烫,他终于还是闭上眼睛,将心底的痛与悔全都埋藏进不为人知的贪婪黑夜,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觉得雨突然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