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倦垂着眼皮,俊美的侧容隐没在阴影中,眼底是一片化不开的浓墨。静嫔被陷害时,他尚在襁褓,做不了什么。刚被裹挟着登基之际,陆清则被蜀王骚扰,他也无法用权。卫党在朝内根深蒂固,要一举拔出,去江右或许会是个破局的好机会,风险伴随着收益罢了。既然哪个都靠不住,他便亲自去。看宁倦沉默下来,陆清则心里酸酸涩涩的,以为他在忧思母亲的事,侧过身去,握住宁倦的手,温声道:“好,便按你说的来,正好还能去你母亲的故地看看。”陆清则的手其实并不温暖。他身体不好,底子虚,就算在炎炎夏日,皮肤触摸上去也是温温凉凉的,像一块焐不热的冷玉。但是被他握着手,宁倦依旧能感受到难以言喻的温暖。宁倦忍不住俯下身,从后面搂住陆清则,埋头轻轻吸了口,稍显馥郁的清冷梅香抚慰了每一寸阵痛的神经,空荡荡的心口也逐渐充盈起来,他感到一丝温柔的平静,面色和缓了几分:“嗯,离京之前,我会安排好京城的事宜与后续的接应。”他不在京城的时候,卫鹤荣势必会更加放肆,不过这正是他们需要的,卫鹤荣越放肆,越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对他们越有利。京城的动向也得让人随时监督着,任何风声都得向他汇报。除此之外,还要安排人准备赈灾……他私心想要陆清则当这个钦差。只是即使如此,也要两三月见不到陆清则了。光是稍微想想,深浓的不舍就决堤漫来,淹没了心口。还没离开,他就已经开始思念近在咫尺的淡淡梅香了。陆清则察觉到宁倦双臂越收越紧,感觉活像坠入了囚笼,动弹不得的,但他也懒得动弹,任由这小崽子撒娇发泄不安:“下江南的队伍里,必然会有卫鹤荣安插的人手,还得找两个身形肖似的替身,方便我们金蝉脱壳。”这回换宁倦愣住了,迟疑道:“我们?”陆清则伸出食指,抵着蹭在他颈窝间的毛茸茸的脑袋,无情推开,语气凉凉:“不然呢?难不成你还想把我丢在京城?”宁倦惊喜错愕一阵后,忍着不舍摇头:“路途遥远,江右又病疫蔓延,老师……”“我又不是尊琉璃,没那么娇气易碎。”陆清则不轻不重地敲了下他的脑袋,“废话少说,江右灾情紧急,刻不容缓,赶紧去安排。”“可是……”宁倦还是犹豫。陆清则面色一沉,语气冷下来,教训道:“拖拖拉拉的像什么样子,你是皇帝,不是小媳妇,去做你该做的事!”被他的语气一唬,宁倦下意识地抻直了腰板,往外走去,拉开门了,才后知后觉这是他的书房。宁倦:“……”长顺守在门外,见门突然开了,陛下则神情莫测地站在门边,赶忙弯下腰:“陛下有什么吩咐吗?”宁倦沉默了片晌,并没有显露出一丝被老师教训后的狼狈,面不改色道:“传朕密令,召指挥使郑垚、冯大学士、大理寺少卿范兴言、户部侍郎周钦……秘密前来。”长顺心口一跳。这些都是天子拥趸,宁倦从未一次性接见这么多人,这次恐怕是有大事。但他清楚不能多问,又行了一礼,匆匆地去传了密令。几个大臣依言,散值后悄无声息来到常密会的偏殿,与宁倦和陆清则见了一面。等离开时,天色已深,趁着夜色,又在郑垚的掩护下,悄没声儿地离开了皇城。隔日早朝,宁倦便拿出了准备好的理由,提出了要下江南。朝堂上顿时沸腾起来了。卫鹤荣眉梢一扬,眼底流露出一丝异色。早不去,晚不去,偏生这时候去?但按以往的旧习,此时下江南确实不奇怪,反倒因为小皇帝的生母皇太后出生江南,更加理所当然起来。朝臣们的意见分成了两派。一半觉得少帝年纪轻轻,就开始学他爹纵情声色欢愉之态,实在是令人痛心,这是皇帝一派。另一半则喜上眉梢,小皇帝才刚有了点拥护者,居然就要丢下京城的事,跑去江南玩耍,喜闻乐见啊,这是卫党。议论纷纷之后,又有了第三种声音:陛下的母后出生江南,大齐向来崇尚孝义,陛下哀思母亲,乃是孝道体现啊。卫鹤荣一直没有开口,揣摩着小皇帝的真实意图。但也明白,这件事是不可能被驳回的,只能在南下的队伍里动点手脚了。下早朝的时候,宁倦下江南一事已成定局。原本太仆寺和各路官员还准备来和宁倦商量商量,此次南下要多大的仪仗、安排多少人、带哪些人……一堆杂务落下来,少说也要耽搁十天半月,宁倦听得眉尖一蹙,淡淡道:“万事从简,尽快安排,朕不想铺张浪费。就交由卫首辅来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