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甲已被说动,嘴里的疑惑不由自主吐了出来:“可十娘如何安置?千金又从何而来?”
孙富见他意动,连忙说道:“小弟经商多年,钱财还有一些,倒也有千金之数。如果李兄信得过,可将十娘交予小弟带回扬州。我与李兄身份不同,小弟出生商贾,讨几房烟花女子为妾是个美谈,可李兄出生簪樱之家,礼教森严,又要出仕为官,若以妓子为正妻,必遭人传为笑谈,家人父母也会因此羞于见人。”
李甲已然是动心了,脸色频频变幻,终于不再久坐,匆匆告辞离去。
《杜十娘》
李甲回去之后,情绪消沉,早晚唉声叹气。孙富的那番话说到了他心里,令他十分挣扎。他一面舍不下恩爱的十娘,一面又不敢违抗父命,否则便会失去锦绣前程。几次看着十娘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难以启齿。
夜间,十娘半睡半醒间忽闻枕边传来叹息,便问李甲可有心事。
李甲闻言越发难过。
十娘干脆披衣而起,诚挚再问:“你我相识两载,如今更为夫妻,彼此间有怎样的话说不得?公子不说,将话闷在心里,岂不是闷出病来?妾一身一心皆在公子身上,公子如此,妾不能劝慰,又岂能心安。再者说,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公子若真有难处,不妨说出来,你我二人一同商议岂不好?”
李甲噗通跪在十娘面前,流泪痛哭:“十娘,我已是走投无路了,请十娘成全我,我必永生不忘十娘情谊。”
“公子这是做什么!”十娘吓了一跳,刚想避开这一跪,却被他话音中透露出的不详惊住。
十娘知李家反对她入门,李父几番写信来训斥,李甲为此不敢归家,她一切都看在眼里,每日解劝宽慰,哪怕明知去了李家日子艰难,甚至可能被拒绝入门,但却没料到一向温柔多情的李甲会这么快的先变了心。
十娘简直是五雷轰顶,眼中透出几分绝望,忍着心酸,问道:“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李甲闻言,忙将今日遇见孙富,以及对方的一番言论都详细说了。
十娘沧然一笑,满心冰冷,后退着跌坐在床上。十娘虽悔恨自己有眼无珠识错了人,但情郎已变心,她断乎没有死缠烂打的意思。想着这两年二人之间的温柔缱绻,甚至白日里还在憧憬日后的美满恩爱,现在当真是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公子已应了他?”十娘声音轻飘,却是已生死志。
李甲眼睛一亮,忙道:“未与十娘商议,不敢擅自应承。”
“无耻!”突然一声冷喝,门外传来平安怒气勃发的声音:“十娘,快开门!我倒要瞧瞧李公子卖妻是一种怎样的嘴脸!”
这几天平安都在忙乎着小生意,打算的已差不多了,正准备与十娘细说,毕竟身无分文,本钱还要十娘出。原本李甲的状态她都看在眼里,并未在意,只因对原故事先入为主,始终认为杜十娘是在江上自尽,根本没想到蝴蝶翅膀一扇,不仅他们行程推迟,孙富更是提前找上门来。
晚饭时十娘与她叹息了两句,说李甲今日格外反常。
平安当时随口安慰两句,可到夜间睡觉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兼夜深人静,便听到隔壁房中隐隐传来说话声。平安无意听到一个人名儿——孙富,登时猛然坐起身,面色大变。待她来到十娘房门外,听完了整件事,已是怒火中烧!
平安的声音惊醒了绝望的十娘,本不想平安牵涉其中,但平安不肯,只得去开门。
李甲早在听到平安话音时便满脸羞愧紧张,赶忙从地上起来,站在那儿不做声。
虽是一个屋檐底下住着,一个锅里吃饭,但李甲与平安关系平常,言语甚少。一来是出于避嫌之意,二来平安看不上李甲,李甲又觉得平安不大像个寻常侍女,身上总有些格格不入之感。今见平安满脸怒色的进来,李甲本就心虚惭愧,此刻更是在平安喷火轻蔑的目光中垂头委顿。
“平安……”十娘一张口,却是泪痕满面,绝望散去,满腹心酸委屈。
原故事中的十娘孤身一个,一心倚靠都在李甲,李甲生出二心要转卖她,她再无其他生路,才会最终决绝投江。如今十娘身边却有个平安,名义主仆,却似姐妹,且因平安壳子里住着个几经坎坷的异世之魂,言语间十分有主意,无形中也成了十娘的心理支撑,二人在世间相依为命,胜似血亲。
见了平安,十娘便没了方才一心求死解脱的绝望。
平安来到她跟前,握着她的手给予支持,而后目视李甲,冷声问道:“方才在外听得不清楚,许是有误,李公子要卖妻?十娘价值千金银两?是也不是?”
李甲为十娘赎身,柳遇春不仅借出房屋给他们居住,更为他们布置了红烛洞房,一对儿苦尽甘来的有情人做了夫妻。古人成婚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人这场亲事认真说起来并未得到宗族承认,是没有法律效力的,但李甲娶十娘并无人逼迫,乃是他心甘情愿,虽说律法宗族不承认,他自己却是将十娘视作正妻。既如此,眼下李甲要将十娘转卖给孙富,难道不是卖妻?亏得还是读书人!
李甲被问的满脸臊红,眼中滴泪,犹为自己辩解:“此举亦是无可奈何。我与十娘相知相爱已有两年,自是十分割舍不下,可家父来信严令,不准我携妓返家,否则便要断绝父子天伦。若如此,我李甲有何面目立足于天地之间?”说着面向十娘哀求:“那孙公子家资巨富,如今肯出千金为代价,带十娘一并回扬州享受荣华富贵,并承诺必会对十娘万分恩爱,不使十娘受委屈。十娘!恳请十娘成全了我李氏家族的名誉,成全了我李甲的前程吧!来世我愿做牛做马,报答十娘今生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