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佼佼站在一棵树下,仰头看着天空。她裹着白色银鼠坎肩,身形消瘦许多,但看得出病已俞,整个人一扫灰靡之气,脸颊饱满,甚至透出了薄薄的红晕。“看来你姐姐的病已经好了。”羽幸生道。我不语,只是紧紧盯着镜面。过了这么些时日,当初这片园子里的桂花已逐片凋零,夏佼佼摘了一支残留的桂花,在那用羊脂玉雕作般的小巧鼻头下放了放,又轻轻握在掌心。“我回来这些日子,要见你倒是不容易了,”她轻启樱唇,声线如流云,“虽说你自落地,便是个与我等凡夫俗子不同的道骨仙命,但毕竟是同胞所出。我寻思,在我入宫前,见你一面也不是这样难的。”“家姐言重了,你入宫为妃,我一男眷,还如何能常常相见?”说话人是夏守鹤?离朱镜也是够认死理的,羽幸生让它找夏佼佼,诺大一块镜面,便只有一个夏佼佼,旁的人都看不到。但我想起来了,她所站的这个位置,对面不正是夏守鹤的房间么?那夜在夏宅,我亦是站在此地与他说的话。夏佼佼轻笑:“辩不过你。但绥绥入宫不过数月,我怎么觉着你倒是很容易与她相见?咱们小的时候,你可是睬也不睬她的。”章四十三我背心一凉,屏息竖耳。住进这具躯体后,我在夏宅所呆时间不多,当时只是浅浅探听了下夏绥绥与夏佼佼的关系,好叫进宫后不露马脚,却对夏绥绥和夏守鹤两人的过往一无所知。夏佼佼这番话,完全颠覆我之前对这对兄妹关系的推想。“绥绥性子懦弱,何曾入弟弟你的法眼?我还记得那年咱俩八岁,绥绥嬉闹时失足跌落了花园里的小塘。那是如今日一般冷的天,她穿着湿衣服,被阿娘罚站在这里,冻得嘴唇发紫。我让你去替她向阿娘求情,你却说‘人必得先学会自救,否则他人施以援手,只会助长软弱’。”她顿了顿,又道:“现在想来,也许你是对的。如今的绥绥,已非当日遇事只知缩头忍耐的小女孩了。弟弟,或许这要归功于你?”夏守鹤一贯的不冷不热:“绥绥入宫不久便有了身孕,于皇家于我夏氏都是大事。我受父亲嘱托,承圣上隆恩,尽绵薄之力于礼制约束内,对她多作看顾而已。”答得好!方才我便暗暗担心,怕夏佼佼再说下去引人生疑——毕竟羽幸生对夏守鹤十分在意,起初也质疑过为何后者要一而再再而三入宫探访我,生怕我们在谋划些什么。夏守鹤这话圆的,让一切都合情合理。我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瞥了眼羽幸生,结果他正直勾勾地盯着我?!!“你干嘛?!”我吓得惊叫。他笑得阴恻恻:“看美人。”洞穴幽黑,离朱镜的寒光之下,在场人的轮廓都仿似鬼影,我很怀疑自己看起来能有多如花似玉。镜中的夏佼佼忽然嗤笑一声,我赶紧扭过头去继续看着。“看来我们姐弟俩真是生疏了,也有你拿对付外人的话术应付我的一日,”夏佼佼叹道,“也罢,我不过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与爹爹若有什么,也不会与我说。”她紧了紧披肩,纤指缓缓捋着那如落雪般的银白毛尖,像是在爱抚一只仍活着的宠物:“若不是前些时候,有故人从谢往坡来,同我说了些奇事,今日我也不会拖着这刚有些气色的病躯来找你一叙。”“那故人道,今年六月,也就是绥绥入宫前半月,曾在谢往坡遇见你们二人。”手心攥出了汗。入宫前半月,不正是绥绥与夏守鹤回旧江海城探望夏太君,于归程分别后,遭遇贼人以致怀孕的时候?“不用看了,”我当机立断,“我知道姐姐无恙即可。”羽幸生淡淡一声“好”,左手捏了个诀。离朱镜霎时便敛了光,那些原本退至我们身后的藤蔓复又缓缓缠了上去,一切又重回黑暗。我的心跳平复不少,这样暗的环境,可以掩饰我的紧张不自然。羽幸生依旧是抱着我出了洞穴,他将我在洞口放下,转身就去移那石门。此番却不如之前开门时顺利,他尚未使力,便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奂颜桑湛终于不再袖手旁观,一个赶紧扶了羽幸生,另一个好歹也是半个男人,勉勉强强将那扇门推至半掩,真是白瞎他生的这副伟岸身躯。我有点担心:“这……会不会进贼?”桑湛虚脱遮面,如弱柳扶风:“若能寻到这门口,那也是个极有能耐的贼,这离朱镜借他一用也未尝不可。”上山的路更加难走,我们决定搀羽幸生去平地树下休息会儿再回去。四人刚走出赤心荆棘铺成的地界,那些瘫软在地上的枯皮立刻像吸入了什么仙灵精气,迅速饱满地站了起来,又全副武装地守护住离朱镜在的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