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汤中葱花茵陈等物,碧如玉碎,气味甚为芳洁。
第一口咽下,沈瑜便捧着碗看来看去,一副舍不得下嘴的模样。
殷远笑道:“‘银米’离开淮水一日便死,此次得了鲜活之物做汤,也算难得了。”
说着他又盛了一碗,摆在自己面前,对祈蓝道:“剩下的你拿出去,跟宇青分食吧。”
祈蓝抿嘴笑吟吟应了,寻了个大食盒将众物都装进去,收拾好桌子,拎着退了出去。
“你对他们倒好。”沈瑜感叹,不说“银米”如何难得,光是用来冰面的小半盆冰块,都是很奢侈的东西了。殷远行事如此,叫他觉得此人当真是不拘小节。
殷远不在意地一笑,说:“吃面吧。”
其实殷远有个不低的身份,只是在这身家背景面前,他的兴趣爱好越发显得不上台面,没少被父亲冷眼,兄弟明里暗里嘲笑。
而祈蓝宇青自小跟着他,不管别人如何冷言冷语,都始终如一,如此下来,情分自然不比旁人。
不过这些话,没必要对沈瑜讲。虽然一路颇为投缘,但说到底,也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罢了,等到了长安还不知前路如何呢!
沈瑜本就是个万事不上心的,见殷远不欲多言,便不在意,低头吃面。
此中滋味自不必说,沈瑜连汤都喝了个干净,放下碗筷道:“我服了,这槐叶冷淘果然不比寻常,难怪有诗道‘劝人投此珠’。”
沈瑜所说是杜子美的《槐叶冷淘》,全诗为:青青高槐叶,采掇付中厨。新面来近市,汁滓宛相俱。
入鼎资过熟,加餐愁欲无。碧鲜俱照箸,香饭兼苞芦。
经齿冷于雪,劝人投此珠。愿随金騕褭,走置锦屠苏。
路远思恐泥,兴深终不渝。献芹则小小,荐藻明区区。
万里露寒殿,开冰清玉壶。君王纳凉晚,此味亦时须。
正是称赞槐叶冷淘令人食之忘忧,请人品尝如同以珠相赠,赞誉之盛可谓不吝笔墨。
殷远见沈瑜提到此诗,解释道:“诗中所言是冷食,不过你身体有恙,冷食恐不妥;正好得了‘银米’,我便索性略作改动。”
沈瑜点头:“你费心了,只可惜了那些冰。”他还惦记着。
时值春末夏初,冰块储存到此时,已是奢侈之物,那小半盆大概也要费不少银子。面刚冰好,又放进热汤中,岂不浪费。
“话不能这样说,”殷远明白沈瑜的意思,摇头,“煮好的面立刻投进冰中,遇冷,则更为劲道。此时再加热汤,滋味自然不同。”
沈瑜细想刚才所食,面虽极细,却不软不断,看来殷远之言是有些道理的,便释怀了,转而问道:“槐叶冷淘,想必是槐叶入面?”
“不错,”殷远笑道,“此淘夏日最宜。采槐叶之高秀者,以石磨研出绿汁,用此汁和面,反复揉搦。待面团光滑时擀薄,切成长缕,急火沸水煮制而成,再放入冰中浸凉。”
见沈瑜听得认真,一副感兴趣的模样,便继续道:“汤倒是普通,不过是鲜笋切丝,云腿片成薄片,慢火煨制。如此鲜香,多是沾了‘银米’的光罢。”
听他说完,沈瑜叹道:“我向来自诩风流,如今只能自叹不如。殷远,我是托你的福了。”
“这还不算,你可听过‘红丝馎饦’?”殷远笑问。
沈瑜摇头,他继续道:“此种面食才叫精细:要将生虾入磨细研,研出虾肉稠汁,然后用这虾肉汁掺入水中和面,待面煮熟后便呈红色,因此得名。熟鸡肉剁成泥,与研虾汁后所残留的虾壳合在一起,加入鸡清汤跟作料,入锅炒成调汁,然后浇在面上。”
一番话叫沈瑜连连称奇:“何人心思,吃面都想出这般花样!若是将槐叶冷淘和红丝馎饦并煮,岂不是‘怡红快绿’?!”
殷远一愣,越想越觉得有趣,从头至尾细细思索一番才说:“你这想法倒也新奇,如此一来,需用鸡清汁并蘑菇做辅方为最佳。”
沈瑜不过随口一提,殷远竟然真的开始计划,真堪称货真价实的“厨痴”。
他生性随和豁达,温文尔雅,颇有几分世外之人的感觉,唯有对“食”之一项很是认真,低头思索的神情极为专注。沈瑜看着,忽然觉得他这模样有几分可爱,凑近了拍着殷远肩膀道:“你说的定然没错,不如等到了长安,做来试试吧。”语气里带着几分亲昵。
没等殷远说话,沈瑜忽然收了嬉笑,颇为认真地看着他,让殷远也不自觉严肃起来。只听沈瑜说:“在扬州时,沈家也算一方大户,我也见过些好东西;不过就‘食’上说,没有比你更花心思、更有手段的。殷远,你一定会有作为的!”
殷远倒不至于把这话当真,他的身份注定不能专修此道。不过沈瑜如此坦诚称赞,说内心毫无触动也是假的。
于是他半开玩笑地回应:“承沈兄吉言,等回了京,还要靠你多帮衬啊。”
沈瑜不疑有他,十分爽快地应了下来,却不知殷远看着他澄澈的笑颜,内心正苦笑着叹气呢。
月下对饮兰生酒
沈瑜高估了自己。
从盱眙再启程,虽然一路也算风平浪静,但一连二十余日在船上度过,沈瑜也算是吃了好些苦头。时不时蹭殷远饭的日子,本来除了有点无聊也不是那么难以忍耐,何况后者还常常弄药茶给他调理;可惜,沈瑜得意忘形了。
那晚他在殷远房中相谈甚欢,后者对他在扬州时听过的市井传闻颇感兴趣,一不留神时间便晚了,等他想起道别,已是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