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着眉搁下画笔,随手扯了件外套,锁上店门出去了。深夜的商业街和白天完全不同。附近学生多,居民少,这段时间,大学生大半都放假不在学校,街上大半的店一到晚上就关门休息,俨然一副和学生们一起过暑假的架势,于是深夜便只剩几盏孤独的路灯,在夜风里倔强地照亮一小圈地面。空气中天然的阴气变得重,谢燃吸了口尚带余温的空气,指尖弹出一簇火苗,循着自己留在程成身上的火焰追了过去。他像一阵风,刮过夜色中冷清的商业街,路过几所学校,渐渐越走越远,越走越繁华,最后在一个看上去挺高级的小区内找到了发呆的程成。“不是让你别走太远吗?”谢燃迈大步走过去,皱起眉。他发现怔怔出神中的程成对他这句问话毫无反应,就跟白天的时候一样。那会儿程成是被阵迷了心智,这边小区总没有什么奇怪布置吧?谢燃只好看向了坐在一旁大树上的景暄:“他怎么了?”“不知道,可能在思考人生吧。”景暄懒洋洋地靠在树上,“刚刚他妈在这儿,我带他进去看了看,看完就这样了。”甘秋荔?“大半夜的她——”谢燃说到一半,忽地抿了下唇,“你能不能先下来?”他讨厌仰着头和别人说话。“可以。”景暄话音刚落,下一句已出现在谢燃耳畔,声线压得很低,“晚上太冷了,你能让我贴着么?”谢燃皱眉,向前迈了一步。他讨厌肌肤相贴的感觉,无论和谁。“你看,所以我还不如待在树上。”景暄一闪而过,再一次坐回了大树粗壮的分杈,“大树不会嫌弃我……”“活的东西你都能接受么?”谢燃问他,“我给你抓条蚯蚓怎么样?”景暄眯起眼睛:“小雀儿,我警告你——”他说到此处闭了嘴,因为程成忽然飘了过来。少年人憋着一腔愤怒,瓮声瓮气地来到谢燃面前:“对不起,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谢燃轻一点头。“那走吧,我跟你回去。”程成闷声道,“明天……明天再来。”他不提自己的憋闷,谢燃打量了他一会儿,没说什么,转身走了。窥探他人的秘密是人类爱做的事情,而谢燃不是。一人两鬼沉默穿越夜色,回到画室,程成无处安放自己的身体,自觉挂回了那片花丛里。谢燃径自去洗澡。他偶尔会睡在外面,吸收天地间自然形成的稀薄阴气作为补充,但今夜小孩在家,他就没打算出去。冲完澡,他边擦头发边从洗手间出来,发现景暄竟然坐在他下午画画的位置,细细看着那幅未完成的风景图。那是一幅夜景,画中间有一条河,看不清面容的人群团坐在湖边大石上,河面上星星点点,散布着萤火虫的光芒。天边隐约有红紫色的霞光。虽然没画出来,但景暄下意识地认为画中人在笑。没见过的场景,可他心里莫名有些柔软。“这是哪儿?”他问。“不知道。应该没有这样的地方,是我脑补的画面。”“有名字吗?”“有。”谢燃站在不远处,垂下眼帘,“我叫它《乐园》。”《乐园》,名气倒是不错。景暄看着这幅画出神:“其实我想要的《过去》,如果真能画出来,也许和这幅画的意境差不多。”“是么,那你的过去挺快乐的。”这句话不知戳到了谢燃哪一处痛点,他神色蓦地一寒,冷着脸将画板从画架上抽出来,翻了个面,靠墙搁置了。总之就是不肯让景暄再看。“……真是只脾气好大的小鸟。”景暄有点无语,“我还以为漂亮的鸟妖性情都比较温和……你的根脚其实是玄鹰吧?”“不,”谢燃面无表情,“我是秃鹫。”“小雀儿,说谎是不好的,秃鹫哪有你这么漂亮。”“你看得见我根脚什么样?”谢燃皱了眉——他自认化形的功夫早已炉火纯青,不该被人一眼识破的。“看不清,我说的是你本人漂亮。”景暄笑道,“再说秃鹫可是下等妖,哪里会有你那一身的火,说谎也选个像点的吧?笨鸟。”谢燃:“……”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对方这句语气正常的话很有种调戏人的感觉。谢燃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直觉不想深究这个话题,便道:“我要睡了。”这是句逐客令。景暄指指屋内:“小朋友可还在。”言下之意,小鬼都在,凭什么他要走?“你又不是人……”“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变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