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辰宁知澈都是在次间批阅奏折。苏吟听罢默了默,依言迈步走至次间,朝着坐在龙椅之上的年轻帝王屈膝跪了下去。
宁知澈抬起头来,一双好看的墨眸爬满了血丝,似是一夜未眠,忽地开口:“李院首方才同朕禀报,说是谢骥今日傍晚便能醒过来。”
皇帝俊美温雅,身着一袭明黄龙袍,尊贵至极,此刻一双墨眸平静无波,再瞧不出昔日半分爱意,嗓音亦是淡漠,周身温柔彻底褪去,只余帝王的威严端肃。
苏吟不敢逾矩与皇帝对视太久,闻言半点喜意都无,反觉一阵心惊肉跳。
宁知澈垂眸看着金砖上跪着的娇小身影,突然又问了句:“听闻明日便是谢骥的二十岁生辰?”
苏吟整颗心骤然一沉:“……是。”
宁知澈没什么情绪地“嗯”了声,随即吩咐道:“过来。”
过去?
苏吟怔了怔,抬眸与皇帝对视须臾,撑着自己起身,动了动微僵的双腿,迈步走到御案前。
宁知澈垂下眼眸,将一包药粉放在御案上。
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纸包,苏吟顿时瞳孔骤缩,此生最不愿回忆的那一幕瞬间浮上脑海,令她剎那间整张俏脸血色全无。
“三年前朕及冠之时,苏姑娘赠朕一杯毒酒。”宁知澈嘴角噙着一丝笑,笑意却不及眼底,“明日便请苏姑娘公平些,也予谢侯一杯罢。”
苏吟唇瓣不停发颤,喉间如被塞了无数尖刃,许久都未能说出一句话。
“当初你如何骗朕饮尽毒酒,明日便如何去骗谢骥。”宁知澈神色淡淡,“务必要令他像朕三年前那般,在满心欢喜你的到来之时毒发倒地。”
“此事你若办成,朕便饶你不入诏狱;若你舍不得伤你那前夫弟弟,胆敢自尽代他赴死……”说到此处,宁知澈直直望着脸色雪白的苏吟,薄唇轻启,“那朕便只好让你的亲阿弟为他抵罪了。”
苏吟一听这话,眸中瞬间盈上泪意,浑身冷到几欲发抖:“阿兄……”
宁知澈置若罔闻,握住苏吟的手,将那包药粉放在她手心,轻轻笑了笑:“三年前苏姑娘毒杀朕时未曾有过丝毫心软犹豫,所以明日苏姑娘应也不会对谢骥心软,是不是?”
生辰
掌心中的那枚小小纸包仿若有千斤重,压得苏吟险些喘不过气。
她怔怔抬眼,望入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
就在昨日,这双眼睛里还盛满了爱意,此刻却静如死水、无波无澜,像是连恨也不剩了。
许是少时宁知澈实在待她太好太温柔,又许是即便他重逢之初嘴上说着恨自己,时常冷嘲热讽,但却句句不离过往旧事,表面报复逼迫实则步步忍让,所以直到如今他们二人之间最后一丝旧情也被消磨,宁知澈连恨她都懒得再恨,不再心慈手软,她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眼前之人是手掌天下人生杀大权的国君。
手中那包毒粉似在发烫,像是要将她掌心灼出一个洞来。苏吟白着脸抓住宁知澈的衣袖:“子湛……”
“松手。”宁知澈靠坐在象征巍巍皇权的髹金漆云龙纹宝座上,身形未动分毫,淡淡开口,“苏姑娘既已不喜欢朕,日后便别碰朕了,更别再唤朕子湛,省得既惹朕生厌,又恶心了你自己。”
苏吟脸色一白,僵硬地收回手。
“当初朕被你所下之毒活活折磨了两个多月,日日从早疼到晚,如被烈火烧灼遍身,直至实在熬不住,快要疼死时才终于等到沈老宗主想出解毒之法。”宁知澈眉眼含笑,说这番话时嗓音清浅,似在说着别人的事,“苏姑娘那时未曾心疼过朕,如今便也别再想着为谢骥求情,否则只会叫朕愈发觉得朕与你的青梅竹马十五年可笑至极。他若也能如朕当年那样捱两个月,朕自会请沈老宗主为他解毒。”
苏吟被这番话刺得瞬间低下了头,千言万语堵在胸间,最终只憋得出来一句苍白的“对不住”。
“苏姑娘审时度势,舍出情郎保住全家,改嫁他人让自己日子好过些,做的这两桩事都是明智之举,有何对不住朕?”宁知澈轻笑道,“就如其他那些在朕失势后转而拜入旭王麾下的人,朕亦不觉他们有何错,只是成王败寇,朕活着回来了,他们便只能死了,否则朕这皇位如何能坐得安稳?”
说到此处,他话音稍顿,看向苏吟发白的俏脸:“不过苏姑娘不必害怕,你毕竟和朕行过房,与他们不一样,宁氏两百年来从未有哪个皇子动手杀过自己的女人,朕不会对你如何。但从此以后,你我便别再提情爱二字了。”
苏吟闻言眼尾瞬间晕开薄红,攥着那包毒粉低眸不语。
宁知澈不去看她落泪的模样,将目光移回面前的奏折之上,声音听不出半分情绪:“朕国务繁忙,苏姑娘若无事便退下罢,明日朕会派人送你去谢府。”
苏吟张了张唇,出声艰涩:“陛下听了我昨夜醉酒之言,应知我对谢骥并无情意,他亦是被我所骗,为何仍要我杀他?”
“因苏姑娘昨夜还说过不知朕与他哪个重要。”宁知澈噙着笑开口,“朕既是要与你断情,便要断个明白。你虽已清清楚楚告诉朕如今已不喜欢朕,但这一问却给不了朕答案,朕只好亲自求证。”“你若还想问朕为何非要用这个法子求证,”他笑了笑,“那朕便只能说,从前你杀过朕一回,朕如今便很想让你再杀一回谢骥,看看你到底是真的心无情爱、冷血利己,还是只对朕一人狠得下心。”
苏吟沉默许久,心知无法扭转圣心,思虑须臾,微微垂首,姿态归于恭顺谦卑:“臣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