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伊尔城透露着一种不生不死的凝滞感,这里注定不是一个可以发展的地方,因为医疗落后人不许在这分娩,而由于冻土层的存在也不允许掩埋尸体,所以也不可以在这死亡。它就像一个大型的临时聚居地,首先服务于科研、捕鱼业,矿业凋零后滋生发展出旅游业,但不可能出现代际相传、安土重迁的文化来。
倘若他一个人到这来,思绪沉淀下去,少不得要触景伤情,胡思乱想着什么。但他跟庭雨疏两个人,事情就会变得好玩起来,他注意不到那些令人失落的地方,只轻飘飘地关注那些与外界截然不同的东西,而且庭雨疏很有冷幽默的天赋,总能把楼知秋逗到捧腹,尽管他自己不是很懂,只觉自己讲话很无聊。
楼知秋记得他们去街上的一家餐厅吃晚餐,想吃一点猎奇的本地菜,比如鲸鱼肉,结果他可以说忍不住字面意义上的大吐苦水,不像是他在吃鲸鱼,一口下去,他感觉自己被鲸鱼突然冲到面前张开巨口吞进去,再通过呼吸孔被喷出,被它的口水裹了满身。
最后他和庭雨疏两个人回到家,点了炉子,两个人老老实实煮了浓茶吃罐头,吐槽可怕的鲸鱼肉,狼狈地笑出声。
在逐渐升温的房屋里,两人坐在床上,聊到不觉睡过去。
晚上楼知秋感觉腿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挠着,醒了过来,一看是一只小白狗,正在翻他的罐头吃。
“哇,老婆,你看,有只小狗到我们家来找吃的啊。”他温柔地摸着小白狗的头,给它开了个新的罐头,用勺子舀出来给它吃。
庭雨疏看了好一会,警惕道,“知秋,这不是狗。”
“?”
楼知秋定睛细看,几秒后只觉头皮一炸,身体反应比什么都快,已经把枪抓到手里,他检查了窗户,推测小熊是从窗户上爬进来的,用手电筒往外探照,没有痕迹和动静。出于谨慎,想要下楼去检查,于是把枪放在庭雨疏手里,自己另拿了一把下去。
等到他回来时,庭雨疏又给小熊开了一个罐头,喂给它吃。小熊的体型很小,不能构成威胁,就像一只真的未成年小狗。
“应该是和母熊走散,到城市里来觅食了。”
“嗯,明天把它送去哪?”
“一只小北极熊……”楼知秋在他旁边坐下,吃饱了的小熊在两个人怀里倒下去撒娇,“我们把它送给当地,应该会被送到动物园。”
小熊在他怀里卖力爬起又跌落,葡萄似的眼睛滴溜圆,好奇地玩弄他的手,玩了一会似乎觉得庭雨疏怀里更好玩,又赖到庭雨疏怀里去了。
“你不想把它送到动物园吗?”庭雨疏察觉到楼知秋的情绪。
楼知秋看了会小熊,见它天真无邪地玩耍的样子,忽然道,“我们把它送回它妈妈身边吧,我觉得它会很想妈妈。”
庭雨疏有些惊讶,这听上去很不现实,“如果找不到呢?”
小熊不满庭雨疏的关注分散,向上撅着头,用鼻尖蹭庭雨疏的脖子,舔他的下颌。
庭雨疏想把它按下去,抱到一边,被楼知秋接过来,“那就我们养它吧!”
楼知秋捏着它的两个爪子玩自己的脸,气得小熊嗷嗷叫,换来楼知秋无情的嘲笑。
“我明天去联系极地野生物科研站,还有赶熊队,可能他们会有消息。”
他们取消了后续的旅游计划,请人制定了方案,接近一个月后,竟真的为小熊找到了母亲,她丢失了熊崽,一直在人类栖息地边界活动着,想要找回自己的孩子。
他们没有给小熊标记,一直目送小熊离开到妈妈身边,母熊也没有攻击的意愿,在原地看了会他们,似乎是表达谢意,携小熊消失在冰川中。
苍白的日光照在冰雪之上,纯净得像水晶天堂。
因为帮助小熊找妈妈的计划,他们取消了去格陵兰岛东部巡游的日程,一直到现在重新规划这段旅程。
楼知秋半个月的假还有一周多,邀请庭雨疏跟他继续当年未完成的旅行。
他们租了一艘游船,穿梭在漂浮着的冰川之间,在一片寂灭苍茫之中,只有几十上百只三趾鸥在上空中盘旋呼唤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腥气,被帆船惊扰的三趾鸥成群结队地在排水的船尾边来回飞翔,最终有力的翅膀挥舞着振开小小的气旋回到广袤的蓝天之上,无数只翻飞的鸟翅剪碎了稀薄惨淡的日光,随着他们逐渐远去才还了太阳回来。
蓝紫色的大陆海岸逐渐隐没入海中,漂浮的细碎冰川仿佛一种新的地貌,个体独立而广泛分布,鬼斧神工中潜藏着未知的神秘,仿佛崩塌的失落神殿,耀眼的纯白映衬下,沉黑的海水深邃可怖,增添了极地中远离人世的奇诡之美。
天色渐渐暗下,人世间离他们已经遥远了,徒留天边薄薄的一层聚集的云,被日光最后一点余辉无力地浸染着,海洋反射着天空纯净的颜色,一切都在温柔中沉醉死去。
“你喜欢这里?”
楼知秋注意到庭雨疏看向天空的眼神非常专注。
“嗯,我觉得很特别。”
楼知秋笑了一下,听见他说,“在这里……我能感受到你的内心。”
“我猜,我知道你想告诉我什么了。”
楼知秋惊讶于他的话,沉默地听着。
“你的内心深处。”庭雨疏转头看他,和他坦白,“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担心,你会从此变得荒芜,而我无能为力。”
楼知秋感到百口莫辩的紧张,“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
他有些委屈,“可是这里很荒芜啊,你说是我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