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李留弟哼唧了两声,居然还有点轻微的鼻酣,还抬手抓了抓脸,小嘴严肃地紧抿着,不像是睡觉,倒像是时刻要准备着冲上去和谁打一架。不知怎么的,周志勋就低笑出声:“臭丫头,闭上眼睛了倒还显得有那么点可爱……”老公交一路晃晃悠悠,李留弟居然睡了一个很久都没有的好觉,等到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时,车已经快到胜利公社了。揉了揉眼睛,她有那么一瞬间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等转过头对上周志勋的眼睛时,她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是枕在周志勋的肩膀上。猛地坐起来,起得太快,她差点就倒在身边的大娘身上:“哟,姑娘,可小心着点……”“对不起、对不起……”一叠声地道歉,李留弟的眼睛却是始终都在盯着周志勋。太惊悚了好不好?她怎么会倒在周志勋的身上呢?“你觉得呢?”好像听到了李留弟的心声,周志勋笑眯眯地问了句,还倾近了身逼视着李留弟。李留弟下意识往后仰,吞了下口水,手已经抬起来了,只是还没打出,就听到售票员在喊:“胜利大队到了啊,要下车的都收拾收拾下车啦……”周志勋立刻缩身,李留弟打出的手就僵在半空,化成爪子尴尬地挠了两下。那并没有周志勋已经起身,一踢脚下的布兜:“你拎着啊!”李留弟看着他转身就走,想说的话只能咽回肚里,弯腰拎布兜子,差点就没直起腰来。这么沉也让她拎,果然沙文猪这称呼没叫错!咬着牙,李留弟挪着小步挤下了车,看周志勋连头都没回,也只能咬牙跟上。还好这种三角兜子她上辈子常用,把袋子重新系过整个都斜挎在肩上,虽说沉,可也比那么拎着要强得多。“你怎么那么慢啊?”周志勋脚步顿住,回头吼了一嗓子。李留弟咬牙,小声回:“你拎这么沉的东西试试啊!”“啊,你不说我还忘了,刚才我还真试过了,不只是拎那么个袋子,还背了个活死人呢!”“背、背……”李留弟眨巴着眼,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不记得了?”周志勋俯身逼视她:“你是怎么坐上车的不记得了?连怎么撒酒疯,乱打人,还让我背你都不记得了——这个可真是忘得好是吧?”“我、我是你背上车的?”李留弟真想揪揪自己的头发,看自己是在梦里还是醒着的。怎么能让周志勋背她?还:“我、我撒酒疯?打你了?我也没喝酒啊!”“是没喝酒,一瓶格瓦斯嘛!李留弟,连小孩都不会喝醉……啊,也不对,你自己就是小屁孩哈!”“谁是小……”把半后截话咽了回去,李留弟真心觉得自己还是装熊的好:“对不起啊,我从来没喝过格瓦斯,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喝多……对不起啊!对不起……”把这事揭过去吧!实在是人生中的黑历史啊!老大一把年纪——不,她是小孩、小孩……在心里碎碎念着,李留弟再不敢提东西拎着沉的话,好似化身大力士,咬着牙一路小跑,生怕周志勋再来找后帐。周志勋也不说接东西,就那么不远不近地跟着她,时不时地探头:“很沉是吧?辛苦是吧?”咬着牙,李留弟哪敢再报怨,只是闷头不吭声。她是不吭声了,可偏偏周志勋居然还就是一直来撩:“你说句很累啊,然后求求我,求我我就帮你拎了!”屁!我求你你就帮我拎?我咋不信那个劲儿呢?咬着牙,李留弟发了狠,硬是一声不吭:她是想明白了,这人吧,活在世上谁都不能靠,就只能靠自己。就这么一路走了十来里地,进了周家,李留弟一屁股就坐在地上起不来了。沈教授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看到李留弟那样儿吓了一跳,忙去倒水:“留弟,你是怎么了?先喝点水,别起那么猛,周志勋,你干什么呢?还不先把包给摘下来!你怎么能让留弟自己一人背那么沉的包?”被自己妈呵斥,周志勋沉着脸,阴阳怪气的:“她不是女中豪杰嘛!不是不爱求人嘛!既然那么本事,当然得她自己背了……”“又说什么呢?”沈文气得直掀眉毛,李留弟却是笑着道:“沈教授,是我要背的,不关周志勋的事……对、对了,我叫明慧了!”沈文一愣,那头周志勋听到“明慧”两个字,眉毛一掀,神情忽然就放松下来,虽然还是没和李留弟说话,却是过来帮忙把大布兜子摘了下来。沈文的注意力这才被转开,扶起李留弟让她慢慢走几步,眼睛却是看着周志勋:“那是——哪儿来的书啊?!”打架书是怎么来的,自然不会真个告诉沈文,也不知道周志勋是怎么和沈文说的,反正到最后她没再追究这些书的来路。两母子进屋说话,李留弟就捧着那本诗集看。泰戈尔是谁,她不知道,诗集里的诗她也不是全都能看懂,但那种词句之美,还有字里行间的情感激荡却让她有种说不清的微妙感觉。周志勋走进来,顺手拿过她手中的诗集,翻了两页就笑了:“泰戈尔的诗,好书!没想到你还有点眼光,自己还找了本好书——一首好诗,读后只觉齿颊余香……”李留弟眨了眨眼,其实没多懂周志勋说的话,又不是吃饭,怎么会齿颊余香?周志勋也不理她,捧着诗集念:“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一首诗念完,看李留弟双眸闪动,好似藏了万千星辰在眼底,周志勋抿着嘴就笑了,转过去从一堆书里翻出一本,放在李留弟面前:“从明天起,你就看这本书,有字不会就写下来,我再教你,什么词不明白也是一样的,都记下来——你那个本子还有几页?如果没有了和我说,我送你。”抿了抿唇,李留弟有些不好意思。之前她用的本子还有铅笔都是徐梅给的,再向周志勋要,她真的是不好意思。没听到李留弟回应,周志勋也不在意,转了身过去整理书,等过了一会儿回来时,就看到李留弟已经在本子上记了几个字,头一个就是那本书的名字——飘……“这个字念飘——飘流、飘浮,你看这个字里有个风字,就是说随风飞扬——树叶在风里飘动,就是这个飘……”周志勋答应教李留弟读书时不情愿,可真教起来倒还是满认真的,虽说和正统的教学完全不一样,却好在还是挺新颖的,只是绝不是耐心的老师。“这本书为什么叫飘,我想是因为女主角一生都在飘泊,嗯,不只是在说她的生活,还有她的感情——唉,你自己看吧,反正看完这本书,你就明白了。”半懂半不懂,李留弟捧着书在老柳树下看书,中间沈文过来,见两人都在看书,也不打扰,只是放了一壶菊花茶,又去找了本书也坐在桌前读书。周伯言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一大两小对坐无言,都是沉溺在书的世界里。从前可不是这样,他那个儿子不是不爱书,可更爱的是在外头胡闹发疯,哪怕不屑和生产队那些孩子玩小孩的游戏,却也不喜欢在家里呆着。看来给他找了个学生还是没错,都能定下性在家看书了。这么想着,周伯言忍不住就笑出声来。李留弟惊觉,一看天,太阳都要落山了。顾不得别的,匆匆和周家人告别,拎了放在门口的柳条篓就往回跑。还是先去把书包还了,也顾不上去看手抄本被拿走没,话都没说两句,就跑了回去。这一顿打大概是难逃,李留弟已经心里有数,进门迎面飞来一只鞋,她直接就闪身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