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徊光抬起眼睛。烛光照亮他的五官,照不进他的眼底。沈茴吓了一跳,立刻低了头,手指头掩耳盗铃般地匆匆又翻了一页书册。学就学呗。沈茴低着头认真看书,学习两个小人怎么打架。裴徊光又坐了两刻钟,才离开。他一走,沈茴立刻把手里的书丢了。小跑着爬进床榻,钻进被窝里。她已经提前让宫婢在被子里放了好几个热水囊。现在被子里热乎乎的。“怎么样了?”沈茴问沉月。沉月走过来,用被子把她围严实了,才说:“听说陛下还没醒呢。”沈茴“哦”了一声,揪着眉心点了点头。“娘娘今天莽撞了,都自身难保了,还……”沉月叹了口气。“我知道。我也怕他怪罪我。可是今天那个情况,我若什么都不做,心里有罪过。”她又去拉沉月的手,“没有事的。应该惹不来杀身的祸。其他的责罚倒也没什么。反正,在这样的皇帝手下本就没好果子吃。”她又亮着眼睛去望沉月:“那件事呢?”沉月脸上也严肃了几分,压低声音:“听说世子爷又占了两城。”沈茴的眼睛越发明亮,充着几分崇拜之色。世子爷本该是她二姐夫。不不,就算到了现在,沈茴也只认世子爷是她的二姐夫。沈茴的二姐姐沈菩还活着时,世子爷暗中筹谋,等沈菩丧命深宫,世子爷造反造得声势浩大。皇帝盛怒要抄了老侯爷家,却不想侯府人去楼空,竟是整宗都跟着小世子一起反了。几年过去了,小世子手中的兵马已经不容小觑了。沈茴伸长了脖子,从开着的窗户往外望去。红墙宫外的山峦,那么远,远得看不真切。二姐姐活着时,不知道是不是也日日望着宫墙外的山河,盼着姐夫来救她。沈茴不是盼着自己被救,而是盼着小世子当真能冲进皇城,杀了那荒唐皇帝,给二姐姐出一口气。沈茴心里莫名激动起来。好像真的看见世子提刀入宫砍了狗皇帝人头的那一幕。她想着,倘若自己是男儿身。不不,不需要是男儿身,倘若自己能像长姐那般自小跟着父亲学过点武艺,能拿得动刀枪。她也要投奔世子去,做个小兵上阵杀敌,可以为砍掉皇帝脑袋出一份力!拾星端着汤药进来,说:“娘娘,今日在外面吹了那么久,快喝一碗汤药。小心染了风寒引旧疾。”沈茴一下子垮了脸,身子朝一侧栽歪过去,所有的激动都没了。——可她是个病秧子。“我好好喝药,喝双份,能把身子骨养得结实硬梆吗?”沈茴声音闷闷的。“能能能,当然能!”沈茴知道拾星在哄她。沈茴自小就知道自己不如几个哥哥姐姐,年幼不懂事的时候还为这个哭过。大哥哥把她抱在膝上,笑着说:“我们小阿茴天下来。她没有大姐姐殉国的勇气,更没有两个哥哥上阵杀敌的本事。她就是她。可她总该用她自己的方式做些什么。·夜深人静,徐家府中,今日被皇帝当众扛起的美妇人掩面而哭。“今日落得如此,我再无半分颜面,还平白拖累了你的名声。若不是舍不得孩子,只想三尺白绫了此一生。如今,你给我一道休书便是。我只盼着你能送我去尼姑庵呜呜呜……”“芸娘!”书生抱着妻子的肩,“我明白你的苦楚。可这不是你的错!我怎能就此抛下你不管不顾?”“相公,可是、可是……”美妇人双手掩面,泣不成声。“不要再说了!没能第一时间冲出去舍命护你,我已羞愧万分!断然不可能再抛弃你!这京城既然待不下去了,我们离开便是。继续为这样的皇帝做事,平白辱了这些年读的圣贤书!……我们去陈州!我们去投奔世子爷!”美妇人望着自己的相公,慢慢止住了哭。第二天一早,这对夫妻在家中夜谈的说辞,已被一字不落地送到了裴徊光耳中。裴徊光没说什么,只反反复复认真洗着手。冬日刚从井里打出来的水寒到骨子里,他偏生不喜欢热水。一双手在冰凉的水中反复洗着,手指都红了,他竟也不觉得凉。王来察言观色,已然明白掌印这是不仅不会抓了那书生,反而要让这书生一家一路畅行无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