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眼皮跟着看去。
一眼之下,她凝固了。
那女子长发半垂,身材高挑,全身裹在一件和这个季节很不相称的红色长款大衣中,只露出半截纤细小腿。她走得有点慢,却没有停留,径直来到3米多高的铁丝防护网前,也不知手里拿了什么,三下五除二,利索地在铁丝网上破了个大洞,轻轻巧巧就钻了进去。
少女颤抖起来,哽咽道:
“妈妈,是你吗?你来接我了?”
她说得又轻又低,几近呢喃,对面楼顶的红衣女子却似听到了,她侧了侧身,似乎不堪直面午后的强烈日光,双手都举到额前搭起帐篷才抬头笑了笑,笑容很是模糊,语声却异常清晰:“好久不见啊,小铃。”
干净又低沉的声线,柔柔钻入耳蜗,暖得无处不熨帖,少女却蹙眉道:“你不是妈妈,你是谁?”
耳机里一片抽气声,顾希宵按了按额角,这异想天开的计划,果然第一句就芭比q。与此同时顾希宵也死死盯住了那个红影,眼底的震惊过后,转为要将人生吞活剥的愠怒,又夹着几分佩服、外加忍俊不禁。身边那几个身怀异能的b组法系,在感受到顾科气场的复杂变化后,不动声色挪开几步,咱惹不起总还躲得起吧。
红衣女子平静道:“我是你妈妈的朋友,受她所托,来看看你,和你说说话。我时间不多,马上就要走。小铃,看到你还是这么乖巧懂事,我们都很安心。”
红衣女子说罢,向外跨了一步,少女的瞳孔一下放大:“你要去哪里?”
“去我该去的地方罢了。对了,你妈妈让我带话给你,你要好好学习,好好生活,明年参加中考,可以填你最喜欢的模范二中,你妈妈给你留了学杂费,从高中到大学都有,你不用担心……”
“你骗人!妈妈绝不会让人带这种话给我!”少女猛然打断。
红衣女子也不吃惊,只慢条斯理问:“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她抓了我的手!“
少女浑身打颤,面上却用力扯出一抹笑,用尽气力大声道:
“她跳下去的时候,抓了我的手!
她想带我一起去死!
是余老师抱住我,我才没给拽下去!
她如果真的托你来,只会让你把我带走,她怎么可能要我好好学习、好好生活?!”
眼前红衣女子的身形已糊作一团,说出来的话却好似近在耳畔。
“不是这样的,小铃。你认得我身上这件大衣吗?你给她买的,她藏了多年,好不容易穿上是为了见你,末了还是脱下来,只因那是你买给她的,所以不愿弄脏。一件衣服尚且如此,你是妈妈唯一的宝贝,她又怎么忍心把你带走?”
那语声又轻又柔,像一团色彩斑斓的泡沫,让人不由自主沉溺其中,少女却甩了甩头,咬牙把这团泡沫生生碾碎:
“不!你骗人,你就是个骗子!你骗不了我!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她最后对我说了什么!”
少女闭了闭眼,仿佛又回到那个噩梦般的午后,白楼楼顶,浑浑噩噩的她,在妈妈脱下大衣时,还沉浸久别重逢的幸福里。
那时还没有煞人风景的防护栏,第五中学最负盛名的景点,是这7层高的白楼楼顶,虽不甚高,但从此处眺望北方,能看到银带般闪烁的河流,层层迭迭的山峦,色彩斑斓层次分明,宛如一幅精心绘制的山水画卷。
“真好看呀,可惜以后看不到啦。”
她以为她在说远山,直到有热热的东西落到她的额头,她不解抬头,正对上女人浓得化不开的一双眼。
“妈妈,你怎么了?“
那双眼开始旋转,和天空的云朵绞在一起。背后传来惊呼,有人猛扑上来抱住她的腰,与此同时,左腕上传来剧痛!她睁开眼睛,竟看到妈妈悬在半空,双手死死抓住她的腕,长长的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她想大叫,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那双眼依然瞪着她,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她惊慌失措的脸,似要将瞳孔里的自己掰开揉碎囫囵吞尽,往日漂亮的蜜棕色眼影汇成一道道可怕的溪,鲜艳干涸的嘴唇一翕一动,剎那间,少女什么都听不见了,于没顶的恐惧中,她读懂了那无声的唇语:
对不起,妈妈舍不得你。
“对不起,妈妈舍不得你。”
无尽黑暗中,那个从未听过的声线由唇齿间娓娓道来,于是无数个噩梦里的鲜红嘴唇第一次有了音色。
和臆想中痛入骨髓的凌厉决绝不同,这语声像洁白的羽毛柔柔打着旋子吻上水中月光,像纤细的指尖轻轻穿过骨头抚上心间深痕,淅淅沥沥,连绵不绝,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那是少女晶莹夺目的泪珠。
阮雯铃几近决堤,她用最后的理智问那个声音:“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因为真的是阿茹让我来的呀,且她最后的话,尚未说完呢。
她要说的是:
‘对不起,妈妈舍不得你。可妈妈不能留下陪你了,从今往后,你要一个人好好活下去哦。’”
“叮”一声,水果刀摔在水泥地上,少女身躯剧震,松开紧搂的同伴,慢慢滑坐在地。她紧捂胸口,双目死死盯着对面楼顶上的红衣女子,泪流满面:
“真的?你没有骗我?妈妈说让我活下去?她真的要我活下去?”
楼顶的旋风打着卷儿掠过红衣女子的长发,吹得柔软的发丝四散飞舞,她举着胳膊护着头脸,少女这才发现她的头发比妈妈更长,穿着浅口平底鞋身形却比妈妈更高,也更为纤细,她不再模仿妈妈的口吻,只平静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