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她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可那双被皱纹和眼皮压盖住的瞳目里,是热烈又生生不息的执念。
“没关系,您快起来。”黄清禾终于能将她拽了起来。
看她实在瘦弱不堪,黄清禾想把她扶回床上,阿妈却想拒绝,她本想拉住黄清禾的手,却又觉得自己脏污,而悬停空中。
只能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说出话,“阿兰的恩人和朋友,我想……作为中国人的礼仪,款待你,吃顿饭。”
“可以吗?”
她语气诚恳,和孩子没什么两样,甚至更加卑微。
黄清禾心头猛地发酸,连连点头。
其实,这里哪有什么好的食物招待客人,只有几个留着过节吃的鸡蛋或是土豆。
这一点,黄清禾和阿妈都清楚。
可两人没人觉得,这是阻碍。
阿妈见黄清禾同意了,兴奋地露出笑容,泪水不自觉又滴落几滴,她不让阿兰搀扶她,自己固执地走去了后院的厨房。
黄清禾本想着去打下手,却被阿兰阻止。
“姐姐,不要去了,阿妈这人很倔得,和舅舅一样。”
阿兰说着话,提及舅舅时,脸上难得带着笑。
“舅舅?”
黄清禾跟着她走到了前厅,两人停在一处摆放着黑白相片和祭祀用品的桌子面前。
阿兰骄傲地点头,看向相片上那个身穿灰蓝色警服,严肃正经的男人。
“我的舅舅是缉毒警。”
黄清禾微微瞪圆了眼睛,那阿妈怎么……
似乎明白她在疑惑什么,阿兰自嘲地低下头,“我阿妈一家都是中国人云南人,我从没去过那里,可我知道,那是个与毒品至死不休的国度,我总听我阿妈讲起舅舅和祖父的故事。”
“阿妈一家都是缉毒警,可……有武装的毒贩才不会管你是不是正义的一家,祖父和边境的一个毒枭交手,他让那个毒枭集团吃尽苦头,遏制住了不少流入中国边境的毒品。”
“但他最终……还是落到了毒枭手里。”
“祖父被折磨了三天三夜,五根肋骨被钝器一根根敲断,两条腿的皮肤被剥皮削肉,眼睛一只被捣碎,一只被勺子挖掉,10根手指全被砍掉,我最不能接受的是……”
“整个过程,毒贩给他注射了大量的清醒药剂,他甚至没能疼晕过去……”
黄清禾听见这,捂住了嘴,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她不敢想象,那是多痛……
“而我的舅舅……”
阿兰顿住,她突然看向阳光刺眼处,指向那与周遭破落格格不入的一处繁华。
“看见,那些房子了吗?”
“最大的那个,漆色最耀眼的那个,就是杀了我舅舅的毒贩。”
“舅舅他被抓后,被他们注射大量毒品,让坚守正义的他,变成那个自己最厌恶的人,那些人曾对舅舅恶趣味地说,他死后,墓碑上会刻什么样的字呢?变节的卧底,吸毒的警察,还是警队的耻辱?阿妈曾说他死前那面墙上写满了阿妈祖父祖母的名字,可谁也救不了他,他就那样生生疼死在了那里。”
“而他们,却能住在最漂亮的房子里,受着许多人的尊敬和喜爱,有着最完美的爱情,多讽刺……”
良久,阿兰缓缓收回目光,“后来,阿妈也被那群毒贩子抓走,注射了毒品,任其自生自灭,阿妈后来被阿爸买走,生了我。”
“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呢……”
阿兰苦涩笑了笑,摸了摸舅舅的相框。
黄清禾从未有一天如此沉默,她只能不断地轻抚女孩的后背。
香烟袅袅,菩萨低眉,她想,为何正义的火光还未曾凌驾于这片脏污之上?
黄清禾深吸一口气,突然蹲下,和阿兰持平对视。
“你有想过,离开这里吗?离开这个家,离开缅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