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屋里头一点动静都没了,侍从们渐渐开始不安,呼唤未有反应,直觉不妙,壮着胆子推门而入,被里头地狱一样的情景吓得屁滚尿流。皇帝脸黑如墨,“查,给朕彻查!朕要知道她们背后受何人指使。”两个弱质女流能生出谋杀亲王的勇气,扛得起灭九族的压力?片片雪花,从昏暗的天空中打着旋儿落下来,渐渐的,飘飘扬扬,密密麻麻,咯吱一声,一截枯木不堪重负,断了。“果真不能小瞧了女人。”唐元思捻了捻黑子,放在棋盘上。丹凤眼的眼尾微微一扬,靖宁郡王落下白子,“没有无用的棋子,只有放错的棋子。”唐元思扼腕,“大意了。”靖宁郡王慢条斯理捡起没有气的四颗黑子。再不起眼的人,用在合适的地方,也能一击必胜。那对母女失去了顶梁柱,没有得到亲人的照拂,反因为貌美被卖。又遇上了福王这样暴虐的人,饱受惨无人道的凌虐,福王还当着一个母亲的面欺凌稚女。母女俩尤其是那个母亲早就处于绝望疯狂的边缘,只要一点点推波助澜便足够她发疯发狂。既然生不如死,那便同归于尽,带着推她们入火坑的亲人一起下地狱,岂不快哉!唐元思拿起旁边红泥小火炉上的茶壶,慢慢替靖宁郡王加满水,白茫茫的热气蒸腾而起,声音也飘忽起来,“就是可怜了她们那些无辜的家人。”帝王一怒,流血千里。当今圣上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福王死的如此惨烈,那对母女畏罪自尽,皇帝痛失长子的怒火,怕是只能由那些活着的亲族承担。“别人陷入绝境时,他们选择了袖手旁观,又有何资格要求手下留情。”靖宁郡王微微一笑,只那笑和外头的雪一样凉。唐元思静默了片刻,才开口,“那接下来?”靖宁郡王徐徐道,“自然有人代劳。”同一片雪空下,陆夷光也在下棋,一手拿棋子一手撸猫,这到了冬天,就觉出胖橘猫的好来了,肉嘟嘟毛茸茸暖洋洋,美中不足的是压得她腿有点麻,肥嘟嘟减了这么久的肥,也只做到了保持体重而已。“你都悔两次棋了。”南康长公主嫌弃女儿。陆夷光嘿嘿一笑,“事不过三,事不过三。”飞快地把自己刚刚放下来的黑子换了一个地方。“说好了的,这是最后一次。”南康长公主立规矩。盯着棋盘凝思苦想的陆夷光点头如啄米。事实证明,臭棋篓子哪怕悔了三步棋,该输得时候还是得输,陆夷光忧伤的摸着胖橘猫的耳朵,全家棋艺最差。陆徵和陆见深回来的时候见她怏怏不乐,笑问,“这是怎么了?”“下棋又输了。”南康长公主好笑,“觉得面子挂不住。”由着丫鬟伺候脱下官袍的陆徵和陆见深皆笑。陆见深:“又不是第一次输了。”“可是我最近都在钻研棋谱,结果还是没熬过半个时辰,白瞎了我的努力。”陆夷光愤然,天寒地冻,她懒得出门,就在家研究棋谱。“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你现在还在积累阶段,再过一阵就能厚积薄发了,”换上家常服的陆见深笑着道。陆徵也笑,“下棋又不是别的什么,能立竿见影,你也忒心急了些。”陆夷光鼓了鼓腮帮子,还是有些泄气,努力有回报了才有动力嘛,捏了捏猫爪子,陆夷光问起了自己当下最好奇的那桩事,“爹,福王怎么死的呀?”她只知道福王昨晚薨了,怎么薨的不得而知。皇帝派锦衣卫把福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坐下来的陆徵饮了一口热茶,“这事又不归户部管,我哪里知晓。”不过看皇帝架势,约莫死的有猫腻。也是,正值盛年,除了有腿疾外活蹦乱跳,怎么看都不像自然死亡。陆夷光的视线投向陆见深,大哥御前听差,应该有所耳闻吧。陆见深笑了笑,“不可说。”陆夷光泄气,却知道在皇帝跟前当差,别的能力都在其次,嘴巴紧是重中之重,遂只问,“那什么是能说的?”陆见深笑了笑,“陛下令大理寺少卿和北镇抚司指挥使限期十日内水落石出。命我为天使监察。”天子使者正是中书舍人的职责之一,他不需要查案,只需做皇帝的眼睛和耳朵。陆夷光一愣,大理寺少卿是杜家二老爷,也就是杜若的二叔,“怎么不是大理寺卿?”“大理寺卿擅统筹,杜大人掌详刑,断案如神,还有谁比他更合适。”陆见深微微一笑。摸着猫的陆夷光看着笑容和煦的陆见深,莫名觉得这里头不会有大哥的功劳吧,大哥在御前,煽风点火不要太方便。调查福王一案可不是个什么好差事,极有可能惹来一身骚。陆夷光担心,“大哥,不会牵连到你吧。”陆见深笑了笑,“不会,我只是把我看见的听见的禀报陛下,至于能不能水落石出,那都是两位大人的事。”陆夷光便放了心。南康长公主嘴角翘起一个舒心的弧度。倘若福王之死真只是个意外,以皇帝的多疑岂能相信,他自己弄死过兄弟对外宣称是意外,自然在福王身上也会多想,杜老二在皇帝心里不是无能就是包庇勾结。若不是意外,左右是那几位龙子凤孙干的好事,杜老二稍有不慎就牵扯到夺嫡,更甚者被皇帝发现他包庇的话,痛失长子的皇帝正没地方泄恨。杜老二这是捧上了烫手山芋,她便拭目以待,看他怎么掉一层皮。奉旨查案的杜二老爷头疼欲裂,南康长公主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一着不慎,不只他自己,杜家也要被牵扯进去。看见陆见深之后,头更疼了,杜陆两家没结成亲反倒结了仇,退婚以来,虽然相安无事,陆家没有报复,但是若有机会,他一点都不怀疑,陆见深会落井下石。本就焦头烂额,还来一瘟神,杜二老爷抽筋似的笑了下,“陆大人。”陆见深谦恭一笑,“叨扰两位大人了,陛下说了,二位大人只管调查真相,无需束手束脚。”怎么可能,死的是一位亲王,背后极有可能牵扯到皇子。这案子注定不能太平,果不其然,在还没查到能证明那对母女背后是受人指使的证据时,外面已经传开了——福王是被太子报复至死。当日福王在南康长公主宴会上讥讽太子生不出儿子的消息不胫而走,甚嚣尘上的还有之前福王对太子如何不敬的桩桩件件,太子妃小产是被福王暗害也传的有鼻子有眼。太子的仁德宽厚都是装出来的。这样一个心狠手辣残害兄弟之人,如何配当太子。……东宫里的太子被架在火上烤,外头传的很多事都确有其事,真真假假的流言最难澄清。扪心自问,太子巴不得福王死了,但是想福王死和付诸于行动,那完完全全是两码事。太子在心里把燕王和齐王骂了个狗血淋漓,流言蜚语如此轰轰烈烈,背后定然是这两人在煽风点火。太子甚至怀疑没准就是他们暗害了福王,然后把屎盆子往他头上扣,是燕王?还是齐王?太子向查案的杜二老爷和北镇抚司谭力施压,又派人秘密监视,怕他们被楚王齐王之流收买,捏造指向他的证据。竟然真的发现杜二老爷与齐王的人私下有接触,太子喜出望外,捅到了皇帝跟前,想把齐王拉下来分担舆论压力。皇帝很生气,福王之死,底下那些不能见光的心思都被摆到了青天白日之下。他知道燕王和齐王有野心,他没有压制还扶持了一把。一开始,只是对太子恨铁不成钢,想磨磨他,磨着磨着,不满反倒越来越多,可无论是燕王还是齐王这两块磨刀石,也没亮眼到可以反客为主。弄得他想起后继无人就一肚子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