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固执的,是倔强的,于是,她抬起眼睛,对杨寒说:“也当我报你当年一救之恩。”杨寒是聪明人,他没有再说什么。两个月后,这个如月、如玉般的公子,终于还是熬不住,撒手人寰,离去之前,枕头下压着的,是一纸和离书。林昭昭低着头,捏着那张纸,纸上忽的多了一个洇湿的痕迹。隔几日,裴劭回来了。那时候他面临的,便是这般突然的结局。他们之间所有线,都被林昭昭斩断,干净利落,没有任何痕迹,她对他说,别来找她了,他们之间终究只是有缘无分,不必强求。裴劭不信。她说:“裴劭,你拎不清的样子真的很烦。”他望着她梳的妇人发式,冷笑连连,字字掷地有声:“林昭昭,你会后悔的。”后悔了吗?很难说,三年,一千多个日夜,难道就不曾反省当初的选择?可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每个人寻求安心的办法不一,裴劭喜欢用行动和掌握,步步紧迫,而她,只是更喜欢留着一线余地。这就是退路。不知不觉,天色已明,林昭昭熬了一宿,她揉了揉发红的眼圈,刚动了下,因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她浑身酸麻不已,尤其是拿笔的手臂,更像千万只蚂蚁在啃噬她的筋骨。她扶着扶手,在红木椅子上缓缓坐下。而此时,桌面上的画,在微凉晨光中,隐隐露出山脉嶙峋峭拔的一角。镇南王世子被扣留在京,镇南王乃东宫谋逆案的余党,朝廷追捕镇南王时,却不知如何被镇南王先得了信,连夜逃离。一夜之间,京中风声鹤唳。如今镇南王谋反证据确凿,虽让他先跑一步,不妨碍大局,毕竟他多年经营,有点路子也在预料当中,现如今,便该是把告密之人抓出来。此时,京郊处,检查完布防,裴劭盘腿坐于草垛。他盯着篝火,随手捡起木棍,往里面丢。火堆发出哔啵声响,火舌燎动,在他漆黑的眼珠里灼出一个个印子,眼白的血丝也更为明显。李彰汇报完今日的搜查,须臾,小声提议:“将军可是三日不曾合过眼了?”裴劭按了下太阳穴,抿抿嘴唇。李彰又说:“此事比起当年西北之军务,绝对不至叫将军如此操劳,不若便回去睡一觉,养足精神气为重。”也就只有李彰,敢在裴劭冷脸的时候进言,武平流自个儿缩在马后面,当个鹌鹑,给李彰比了个大拇指。裴劭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他扯了扯嘴角:“我入不了睡。”李彰干脆也盘腿坐下,说:“不若吃点酒?”如今镇南王世子在朝廷手上,镇南王即使发难,他们也都做好准备,无甚么要紧事,吃点酒助眠,总比一直睡不去好。正所谓,小酌怡情。只是,李彰和武平流都没想到,这小酌,酌着酌着,将军竟喝得烂醉如泥,两眼一闭,昏昏欲睡。几个兄弟把大将军抬去国公府,李彰忽的拦住他们,说:“……要不还是去客栈睡吧。”武平流也点头,他最近可听说,国公府要分家的风声呢。正当他们犹豫不决时,裴劭睁开眼,迷迷瞪瞪看着国公府,道:“这不是我家。”李彰连忙说:“将军要不住客栈,还是去属下几个家中,凑合着?”“鬼才去你们家,我又不是没家,”裴劭挥开一个人扶他的手,整个人软得和面条似的,但手指还是朝另一边指,“喏,那儿。”他指的,正是东街国公府旁的宅子。上面没有挂牌匾,但他依然能精确地指着它。裴劭眯起眼睛,盯着那大门,笑了笑,咕哝了一声:“我家。”真相与他八分相似。李彰不知那户人家是谁,既然是国公爷指的,便硬着头皮去拍门。好一会儿,他以为没人来应时,却有一个丫鬟打开大门,探出脑袋来:“谁……啊,李大人,公爷。”没记错的话,丫鬟是林夫人身边的。李彰唏嘘。将裴劭扛进屋,他们几个大老爷们不好久待,交代了一句明日无要紧事,让国公爷好好歇息,便一骨碌往门口挤,散了。林昭昭披着素缎氅衣,她掀开帘子踏入厢房,便看床上,裴劭只除了鞋,随意躺着,浓眉紧皱。她第一次瞧他醉得不省人事,上回他醉了,好歹能直着身子来雪净堂,后来也很快清醒。他是海一般的酒量,也不知道到底是吃了多少酒,才会这般。林昭昭轻叹。吩咐归雁端来铜盆温水,她替他擦手擦脸,褪下沾满酒味的外衣,她低头嗅嗅,他中衣也是一股酒味,这要是一晚上不换,得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