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年也果然没劝他,而是将手绢攥成团,塞进他的嘴里,强行止住哭声。“兄弟情深,下去团聚甚好。”他现下两手空空,没有任何武器,修为境界也不算高,对方仍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方才的一切历历在目。荆年却又拍拍他的肩,温声道:“晚辈的意思是,前辈的师兄若是泉下有知,也不愿见你沉浸在悲痛里。”骚动过后,无人恸哭,都开始张罗着把尸体运出去。我也吸吸鼻子,完全哭不出来了。可惜属玉师兄的手绢,掉落在地上,缎面变得脏兮兮。不过他也无暇顾及这些,荆年的所作所为强烈冲击了他的认知,一派魂不守舍的模样。我正思索着该说点什么安慰的话,新的变数再次出现——又有人遭遇不测。正是方才跪在尸体前哭诉的弟子。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见他脸色惨白,大张着嘴,像上岸的鱼一样张着嘴,无法动弹,手指死死攥着胸前衣襟,想将它撕碎,但经脉似被封死,半点劲也使不上。同门们连忙帮他将衣服脱下来。触目惊心。方才还看不出所以然,眼下才发现衣物下,大片绛紫色图纹攀附着皮肤肆意生长,狂恣妖异,摸上去炽热滚烫。可偏偏在手腕和脖颈这些分界处止住了,呈现出一副残缺的人皮画卷。那些尸体也是如此。我无法破译这些图纹,正想问问其他人,秦属玉从消沉中回过神来,道:“这是魔域通用的文字!大家立即屏息凝神!”“入魔者又多了一个……何时才是个头……”道人们处于崩溃边缘,变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就知道他心有魔障,方才要我们放弃师兄的人,就是他……”我也想问,看东西用的是眼睛,为何要屏住呼吸。但还未开口,荆年的掌心已经捂住我的口鼻。他虎口的茧薄了些,肤色更为莹润,能清楚瞧见掌纹线的细枝末梢里,藏着几似血渍,是方才给剑开刃时用力过猛所致。就像初遇的凛冬,死去的野兔在雪地里留下红梅。我那时不喜欢,现在更为讨厌红色。挣脱无果,我决定效仿2号,咬一口让他松手,荆年却提前察觉我的意图,迅速捏住我的颌骨,而没有骨骼的舌尖反应慢了难拍,擦过他的手。红梅被舔舐,晕染开来,只留下秾艳痕印。花是凋谢了,但春泥还留在仿生味蕾上,腥甜不散。他松开手,我也几乎同时与他拉开距离。坏了,这下荆年更要深信不疑我喜欢他的手了。可不就像狗舔肉骨头么?幸好他没再开口说出什么混账话,只淡淡重复了一句:“屏息凝神,尸体散发的香味有问题。”我乖乖关掉呼吸系统。异香也随之消失。“错不了,是夜息香。”秦属玉道。我的词库也难得匹配出了结果。夜息香,是薄荷的古称,因其具有安神功效而得名。这味道确实与薄荷有几分相似,但也仅仅是相似。极度不严谨的命名法,我想着。秦属玉继续道:“夜息,是上古时魔域流传出的瘟疫,史籍记载里,它出现过几次,都是在大饥荒后。”我的猜测没错,徐锦的主要症状也是饥饿。有人追问道:“此疫有何痊愈之法么?”秦属玉摇头,“魔域的瘟疫一经入世,便是千年难遇的天灾,病者入魔,唯有啖食血肉才能活下去,夜息香每次出现无不是尸骸遍野,血流成河。因为入魔者不惧伤痛,只有一把离魂之剑能阻止他们,死后尸体散发异香,名曰夜息香。”他深吸一口气,道:“这就是夜啼剑名字的由来,我们救不了他们。”一息一啼,原来所有巧合都是早就注定好的。但如果这样的话,而便不叫巧合。而是——入局。当局者是无法得知局的边界在哪的。我下意识地仰头,看见天边那轮弯月已经升得很高,隐约能辨出太白星的位置。随着天光微亮,入魔者身上的绛紫图纹颜色更深,几近玄墨。眼看着这些未被破译的魔域文字就要被晕开,我觉得可惜,便趁人不注意,在他皮肤上采了样。没想到,居然真化验出了一些“夜息香”的数据。【分子量:8493】【元素:碳、氢、氯】【原子配比:1:2:2】【碳氢碳氯原子轨道重叠处存在极性共价键】【结构模型:非对称四面体】……【确认残余物部分为:二氯甲烷】这才是我熟悉的命名法。尽管其余组分仍不可知,但也足够说明,这“夜息香”,乃至名为“夜息”的瘟疫,都很可能跟我一样,是外来物。